1988年的今天,那个和今年同样严酷的夏天,我们把外婆送去了那个山坡,那个永远属于她的山坡,距离今天(农历七月初十)整整三十年。三十年的日子应该足够长,长到可以让一个刚出生的孩子长到成家立业;长到可以使一个如花的少女磨励成半老徐娘;长到可以让一个高光少年变成油腻大叔;长到可以是一个长寿之人的小半辈子!可无论时间有多长,无论距离有多远,都无法模糊外婆在我心中的形象,那弱小却不停劳作的形象,那慈祥如佛、善良如水的形象,永远都是那么鲜活如初地长在我的心中,活在我的梦里,扎根在 我的灵魂深处,令我每每想起她,就一如刚刚失去她那样锥心泣血,黯然失魂。这不仅仅是因为我半生的岁月都在享受着外婆的精心呵护,更因为我从小到大就一直是外婆的最爱。
世界上最疼我的外婆就这么去了我们姊妹四人,外婆对我的偏爱是有目共睹的。
由于我从小体弱多病,弱不禁风的样子,日常生活中享受到的特殊待遇就很多,及至后来,外婆每餐做什么饭菜都要先征求我的意见。那时生活清苦,外婆总是利用有限的食材,变着花样让我们吃饱,即使一盘最廉价的炒萝卜杆,外婆也能做出珍珠翡翠的样子和酸甜可口的味道。“明儿(我小名),今天晚上是吃面籽还是吃面鱼?”“吃面鱼,放点青菜。”我一声招呼,晚餐绝对就是青菜面鱼;而逢年过节我们姊妹四人的新衣服也属我的质量好,样式新;在我长到十五六岁以后,外婆基本上不让我干脏的、累的家务活(这些活多让弟妹们承担),外婆的观念就是:长孙女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出门在外一定要体面。当然,还有更多我习以为常浑然不觉的偏爱行为,引起了弟妹们的“公愤”,以至于在寒暑假期间多次向父母诉说“委屈”。在这种情况下,父母一般都会给弟妹们买一些学习用品或是一双袜子、一双鞋安抚他们。其实,外婆对我的偏爱是应了古人的一句老话:爷奶心疼长孙子。因为我是外婆的长孙女,是她见到的第一个隔辈人,有先入为主的意思吧。再加上我从小到大都是那种文静懂事的乖乖女形象,这或许是她老人家偏爱我的另一个原因。
外婆偏爱我,我也特别依恋外婆。有事没事还会在外婆面前撒个娇,使个小性子,这仿佛是我和外婆感情沟通的另一种方式。记得我下放农村的那一年,是我平生第一次长时间离开外婆。在起早贪黑“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两个多月后,我实在无法忍受对外婆的思念,就请了几天假,起个大早,穿着草鞋就往城里赶路。大半天的时间,我终于在午后4点一步一步走到了家!到家后,门却上了锁,邻居说外婆在缝纫社做活儿。我扭身就跑到缝纫社。在缝纫社几十号女工中,我一眼瞅见了我慈祥而老迈的外婆,她正眯着眼在穿针引线。我禁不住鼻子一酸,喊了一声“外婆”,就撇嘴嚎啕着扑向她老人家。缝纫社的众多女工被我的喊声和失态惊呆了,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我这个闺秀风范尽失,淑女形象全无的“乖乖女”和她的外婆上演着一出久别重逢的悲喜剧。
在清贫拮据的日子里,我曾暗自发誓,等我挣了钱,一定让外婆吃好穿好,并治好她的哮喘病,让她长命百岁。然而,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我参加工作后,那个年代的工资连我自己的小家都顾不好,何谈给外婆带来我设想的幸福和美好。我除了在省吃俭用的日子中给外婆添置几件质地较好的衣服外,其它孝心都无从兑现。而外婆的哮喘病更是我心中的梗。我也曾留意过报纸上治疗哮喘病的广告,并记下了地址,但由于价格不菲,一个疗程就需大几百元,对于月工资几十块钱的我最终只能黯然收场。
世界上最疼我的外婆就这么去了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进,人们的生活渐渐好转,外婆在不愁吃不愁穿,不用再劳作,重孙绕膝转的日子里走过了她的耄耋之年。在那个年月,活过了“上寿”的外婆已然是高寿老人,可在我们心中,外婆不要有“高寿”一说,她就应该长长久久的、地老天荒地和我们在一起,永远、永远、永远……
可这宇宙有永远,人世间却没有永远,上帝给外婆的第二个花甲打了七折,让她的生命定格在八十二岁。
那一年,竹山发生了地震,震级4.1级(也有说4.4级)。外婆的去世就是在后地震时期。
那次地震发生之前是有一次极端天气预兆的。时至四月,气候就异常炎热,一天下午,狂风突起,瞬间天昏地暗,地动山摇,空中飞舞着各种人们丢弃的生活用品和广告牌等等,一棵棵大树被连根拔起,一面面年久失修的墙壁轰然倒塌,我在去接即将放学的孩子路上,被这种突起的狂风攫获,刹那间就是一种要窒息的感觉,整个人都要被风吹起的感觉。我很害怕,好想哭,好想有人能拽住我,给我力量。可是我没有时间害怕,没有情绪去哭,更没有人在此刻拽住我!我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使劲让自己定住,然后背过身,再移步路边的屋檐下。待风力稍微小一点,我就飞奔至学校把孩子接回家。这次极度恐怖的自然现象发生后不久,一场不知不觉悄然来临的地震便在人们的不经意间发生了。
那天上午,一切如常,大概10点多钟时,感觉天气有些灰暗,像一个人阴郁的脸,越来越阴郁。正在办公室上班的我恍惚间感觉到大地颤抖了几下!办公室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颤抖,县城里的所有人也同样感受到了这颤抖。于是,大家跑出办公室,离开家,来到空旷的地方。这是发生了地震吗?人们带着疑问或三三两两,或一群一伙互相询问着答案,然而谁也给不了答案。这时的县城上空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恐怖,不可预知的未来让每个人都心慌意乱。这天晚上,竹山县城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人们聚集在县城的北门坡广场,许多人甚至拿上被子准备在此露宿,谁也不敢回家,因为传说中更高震级的大地震将要在这晚发生!人们都在想方设法逃离竹山,躲避地震,我的父母也带着他们的孙子孙女和外孙准备到十堰躲地震。整个县城一片混乱,人们借助各种关系和能力找来的大车、小车、货车、卡车、吉普车、桑塔纳轿车载着全城的父老乡亲,妇孺幼小争分夺秒地“逃之夭夭”,天南海北,四面八方此刻都是他们向往的地方。奇怪的是,无论是走的还是留的,几乎没有人想起要说句告别的话。不是想不起,而是无暇想起!试想,如果那一晚的地震真的发生,那将是一座城永无弥补的没有告别的告别!事实的结果是,那一晚什么也没有发生,此后也没有任何状况发生。白天短暂的,震级不算太高的地震就此偃旗息鼓了!
这次地震对这个县城没有带来了大的财产损失,所幸也没有人员伤亡,可是,那场地震的经历带给这一城人心灵的震撼和伤痛,却是刻骨铭心,永无消逝的影像记忆。
在躲地震的日子里, 我们家几个年轻的上班族和年老体衰的外婆留守家中,我自然而然承担了大家的生活琐事。那个夏天的热呀,让人坐立不安,心烦意乱。电扇吹出的风是热的,睡觉的床是热的,哪儿哪儿都没有一丝凉意,世界都像被太阳老虎烤熟了似的。外婆像往常一样,总感觉身体不适,吃不下,睡不安。我一厢情愿地认为外婆也是因为天气炎热,且年老体弱,有些扛不住,需要补补身子。于是,我就照例带外婆去就近的医院打了几天吊瓶。可这次吊瓶打完后,外婆的精神状况并没有什么好转,我又请医生给外婆开了一些药,让她回家慢慢调理。又过了几天,带着我侄儿侄女到十堰躲地震的弟媳妇只身回家了,他和我弟弟就把外婆接到他们家。一天晚上,外婆让我弟弟摸摸她的腹部,说像硬板一样疼痛难忍,弟弟一摸,感觉大事不好,就嘱咐弟媳妇第二天早上一定带外婆去医院检查。第二天一大早,弟媳妇背着外婆从二十多米高的五楼背下一楼送到医院。弟媳妇也是个瘦小孱弱的女子,那一刻却像一个高大威猛的力士,成了外婆坚强的保护伞。可是,外婆经医院检查后,肝癌已到了晚期不治。
外婆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后,医治无望,被我们接回了家。几天后,外婆离开了我们。
送别外婆,是我们全家痛彻心扉的历程。妹妹和小弟弟在十堰,接到电话后,妹妹从十堰哭回到竹山,还未进家门,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就感染了一屋的人,大家藉此大放悲歌,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外婆哭回来似的。小弟弟当时正在广州进修学习,父母不想影响他,就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他,而他的准媳妇知道后立马请假来竹山奔丧,弥补了小弟的些许遗憾。
出丧事宜甚是隆重热闹。花圈、孝幛、棺木、遗像、哭丧、送行,外加两套锣鼓班子,出丧队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甚是浩大。沿途的街坊邻居自发的准备了祭品,一路迎接。我们姊妹两个和两个弟媳妇三步一拜,五步一叩,悲痛欲绝的抽泣哭断一条街!
1988――2018, 三十年,外婆离开我们整整三十年了!可是,我依然无数次的梦中依偎在外婆的怀抱里哭醒,无数次的和外婆言笑把欢,更无数次的享受着外婆的抚爱,可是我却再无报答外婆对我的爱于万一。我嗟悔无及,我无法安然,我此生就只能做悲哀的忏悔和忏悔的悲哀。我最不想说什么来世,可我还有今世的选择吗?我只能祈求来世和外婆再续前缘,做一个外婆贴心贴意的外孙女。
世界上最疼我的外婆就这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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