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膀日记
我曾喂过一条狗。
那狗是白色的,毛上染着大朵黑花,是从别人家抱来的,那或许是我唯一养过的宠物,没有之一,而它的消逝,成了我心头永远的伤。
和别人不同,我是亲眼看着它离开我的,却不是由于死亡这一形式。我就看着它,被一个浑身黑衣的人捉去,它无助地看着我的眼睛,好似泛了泪花,而我的怯懦与弱小,让它永远消失,消失在我的世界。从此,我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糊上,完全变了味道。
我不敢再养任何东西,哪怕是只鸟。
吴伯驯了一双绣眼,是他的骄傲。整日提着比鸟贵上几倍的笼子在胡同口溜达,遇人就要展示这极品的歌喉。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这鸟,吴伯看我盯着,便说:
“幺儿,好看不?”
我没应他,只是敷衍般点点头,他便接着说:
“这是南方的鸟,毛病多得很,得天天好声好气地伺候,不过等我驯好了,一转手就要翻上几番。”
我很快对这人和畜生失了兴味,一扭头,不巧瞥见了一双满含热泪的眼睛,极美的眼睛通红,我心一震,赶紧错开跑回了家。
第二天,我又去胡同口守株待吴伯,听到了那双红嘴绣眼的啼啭,便侧身寻去。吴伯正佝偻着身子,烟斗叼在嘴里。我再次望向那两只小可怜的眼睛,它俩倒像德兴楼里唱戏的名角:描着白眉,点洇朱唇,身娇而体小,嗓子还清亮。我发觉它们是向每一个不是吴伯的人投去那种目光,可他们仅仅只附和着赞两句,无人留意。我亲眼看到两只绣眼鸟从渴望到绝望,再到泪水已绝。
我竟动了恻隐之心,买下了他们,连同那笼子。吴伯这次是好好的宰了我一笔。但当晚,我便在清冷的北风中打开了笼子。两只鸟却踌躇不前,它们早已经怕了,果真找不出可以相信眼前这四足智兽的理由。我淡淡的看着他们,拍拍笼子,轻轻说了声:
“去罢!”
两只鸟对眼凝视了良久,终于,展开了那美丽的翅膀,消失在了无边夜色中,消失在我的世界。留下的,只有笼子里掉下的一根羽毛,被我洗净,夹在了日记本子里。
天已入冬,候鸟都飞去了南边,而留鸟也开始准备过年。今日鹅毛漫天飘舞,粉妆大地。吴伯来到家中,倒觉得自己不算是个外人,坐在火炉前就扯起了家常,唾沫都飞溅成了火花,半晌才进正题:
“幺儿,我那对绣眼呢?怎的没瞧见啊?”
我正在案上练大书,头都没抬,牙缝里挤出来俩字:
“死了。”
“死了?”他脸上却并无几分惊色,“也是,这南方的娇贵就是难养,只是可惜了这极品……”
我猛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纷纷扬扬的大雪,如回春的柳絮一般飘摇。我丢开笔,冲出了家门,后面是吴伯渐远的声音:
“幺儿!干嘛去?”
……
我徘徊在这不大的镇子上,雪中的确不见半丝人迹,我找这找那,漫无目的地奔跑。忽然,看到一块颤抖的雪,我踱步过去,用紫红的手指缓缓扒开,顿时,眼泪凝成冰棱,直直的锥在我的心上,我栽倒在雪堆里,向碧水蓝空下跪。
两只发青的绣眼鸟,冻死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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