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我的诗篇》观后
苏怀亮
已经好多年没有进影院看电影了。昨晚,一帮年轻人以众筹的方式看了一场名为《我的诗篇》的纪实性电影,我第一次知道看电影还有这样一种方式,看电影买票是天经地义的,我以往的认识是这样的:花钱拍电影(不论谁花钱),拍出来放到电影院,卖票让人们观看。有的电影卖票多收益大,有的电影收不回成本甚至要赔钱。当然电影赔钱这一说40年前是没有的,包括出版社印书赔钱也是没有的。这些大概就是政府投资搞的文化福利了。用今天时髦的话说,就是政府购买文化产品,让大众花几个零碎钱去受用。市场化以后,就有了赔与赚的分野了。
我猜想,《我的诗篇》肯定票房不火,甚至影院不接纳,于是,“穷则思变”,或者说投资者“创新”了一把,想出了众筹这么一招。没看这部电影的人估计会说:第一肯定不好看,没有观众;第二,不是名导演执导,更没有影星大腕儿出演;第三广告不给力,没有大张旗鼓地宣传;这三条对于当今电影无疑是致命的。但当我看了这部影片之后,我有了一种强烈的“明白了但又说不明白”的感觉。
《我的诗篇》是一部纪实性的影片,以诗为切入点,描写和展现了处在社会底层的矿工、制衣工、电子产品流水线上的工人(农民工)的生存生活状态和内心世界。他们在为了生计的艰难困苦中挥汗如雨,依然心藏美好,用诗歌这一独特的载体来抒发自己内心的喜怒哀乐。我在观看的过程中,一直处于激动之中,涌动着许多话要表达。
说实话,这些底层人物的生活和心情我是熟悉的。因为我曾经也是穷山沟里的农民。我首先想到的是如今网络中铺天盖地的人生感悟的“心灵鸡汤”,归纳成一句话那就是“我们活得很好,要珍惜当下”。对不对呢?没错。我也常常在不满足的牢骚过后,安慰自己:我已经活得很好了,要珍惜当下。尤其是当我每天黎明就听到楼下摆地摊的小商贩们叫卖的时候,睡在暖被窝里的我觉得自己实在比他们幸福多了!我的确应该珍惜当下。但他们呢?活得很好吗?也应该珍惜当下么?我觉得不是。鲁迅先生曾说:喜怒哀乐,人之情也,然而穷人决无开交易所折本的懊恼,煤油大王那会知道北京检煤渣老婆子身受的酸辛,饥区的灾民,大约总不去种兰花,像阔的人老太爷一样,贾府上的焦大,也不爱林妹妹的。我就想,所有活得很好的人们,似乎在珍惜当下的时候还应该对那些活得不好的人们有所理解、有所同情、有所帮助,尤其是要尊重甚至是敬重!我们,我们的国家,理应对他们充满敬意!至少在观念上舆论上不应该对他们小看和歧视!在我们为自己的经济发展成就大唱赞歌的时候!是否知道所有的成就里包含着谁们的汗水泪水甚至鲜血!
当我看到,一个制衣女工为一条25块钱的吊带裙面带欢笑的时候;当心怀文学梦想的青年被招聘单位拒之门外的时候;当用血汗维持生计的国家主人给权力下跪的时候,我对自己“活得很好,要珍惜当下”的自我满足乃至麻木感到刺痛与羞愧。
我忽然想到,那些曾经建造我住的这座楼房的民工们,如今是否也像我一样躺在暖暖的被窝里翻看着“珍惜当下”的安慰。
我忽然想到,我曾经教育自己的孩子:好好学习!考不上大学,你就像那些扫大街、搬砖头、摆地摊的人一样!这样的教育隐藏着何等可怕的价值观。
我忽然想到,媒体上歇斯底里地宣扬各种名车、钻戒、名牌服装、一块表、一副眼镜、甚至一双鞋一根裤带都是:尽显豪华尊贵、成功者的必备、女人的最爱、男人的选择。这样的宣传,对无数创造价值的底层劳动者是何等的蔑视和伤害!
我忽然想到,鲁迅在1936年去世之前,写过一篇文章《我要骗人》。他讲了这么一桩事:在一个冬天的早晨,“我”走出家门,碰见一个来为灾民募捐的小女孩。而当时正处于国民党的腐败统治之下,所以鲁迅很清楚地知道,这小女孩所募的款,是不可能落在灾民手里的,她的募捐完全没有意义。但是面对着这个热情、天真的孩子,能告诉她说她做这事没意义吗?不能。不但不能说,还必须对她说:“小孩子,你做事非常有价值,我一定支持你。”于是鲁迅牵着女孩的手,走到一个商店,用大钱兑来小钱,再把小钱交给小女孩。小女孩紧紧地握住鲁迅的手,说先生你太好了,我代表全体灾民,对你表示感谢。鲁迅看着这小女孩越走越远,他的手上还可以感觉到这个小女孩手的温暖,但是正是这温暖像火一样烧灼着鲁迅的心,因为他骗了这个孩子。但是鲁迅反过来想,我能不骗这孩子吗?我能不骗人吗?他进而想到,当今之中国,难道是披沥真实的时候吗?我们能够把我们真实的想法都说出来吗?不能。所以“我要骗人”。
就像片中陈年喜的诗句:“我想让你绕过书本看看人间又怕你真的看清”
我忽然想到我所写的那些正能量的文字。是否也和鲁迅一样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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