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偶遇的一把锁
01
我的这辈子很短，短的我站在生命的中央就看清了我的一生。
这一生我只爱过两个男人，有很长一段岁月，我相信我同时爱着他们两个。但我知道这爱是不同的，我相信每个人都会遇到一个什么人，撕心裂肺，无关乎年龄和时间。
我很爱我的丈夫，与爱情无关，他会是贯穿我一生的人。但这并不能阻止我爱上另一个男人。人是可以同时喜欢很多人的，有些人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一个人就是一辈子，没有插曲。
我的感情从来不在我掌控之中，心时常逃离于身体之外，它背着我做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02
我已经忘记了我跟煜初相识的场景。那时候应该还是孩子，他存在于我最初的记忆里。他在我记忆中间断断续续消失的那几年，远离了我存储中的样子。
95年，还是个不敢拥抱的年代。我们甚至不曾牵过手。躺在狗尾巴草上闭着眼睛看太阳的时候他说，等他再长大一点就去我家提亲。我坚定不移的等着他来娶我的时候，我被嫁去了四川。没有人提前告诉我。
我像个货物被送去了四川，曾一度想知道那家人给了我们家多少钱，还是直接被送给他人。第一次知道欺骗这个词，是从亲人开始，后来我想这是不是一种讽刺。
他们告诉我，隔着一座山那边是个美丽的地方，我就兴高采烈的去了，没想到不能回来。我发誓，我爱我的家乡，到现在依然热爱。我时常梦见那条清澈河流里的小鱼，眨巴着眼睛像要说话，它们陪我走过了整个童年。
被关的第十三天，我被拉出去成亲，甚至没有喜服，他们只是让我与一个男子同房，便是他的媳妇。
是个有些稚气的男孩，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娶一个抢来还是买来的女人。他把灯关了睡在我旁边，呼吸显得很急促，我知道，他跟我一样是个孩子。我想跟他说些什么，他捂住我的嘴巴指向窗子，是两个人头的影子。我没有说话，后来的很多个日子我也没来得及跟他说句话。只有晚上我的屋子里才会出现人。
他应该叫东或者丛，我在屋子里听过别人这么叫他。有天晚上我也尝试叫他的名字，他惊愕的看了我的眼睛。我求他把我放出去，他没说话。
第二天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阳光透过天窗照在我头顶，晒得我昏呼呼的。我听到有人在开锁的声音，有种要出去的直觉直击心脏。他把头伸进来招呼我出去，我差点忘记了如何行走。他把我送出院子，就转身回去了，我没来得及看他的背影。我要回家，即使他们抛弃了我。
我记得翻过的那座山，可是我忘记了那条路。我在深山老林中穿梭，很害怕遇到野兽。听人说，有很多人在这座山上成为野兽的盘中餐。可我不能倒回去，有个声音告诉我，一直走一定能走出去。
03
看到灯火的时候，我一度以为自己或许去了天堂，我感觉不到自己身体存在的真实感。我像个乞丐一样去敲木叔家的门，我不能确定他们是否还能认出我来。我拼命的说着自己的名字。木婶打开木门看着我，差点流出眼泪。这个曾把我当亲闺女一样疼爱的女人。我扑进她的怀里泣不成声。
我不敢回家，我不知道何去何从。那天晚上我像个孩子一样睡在木婶温暖而柔软的怀里。没有做梦，窗外是河水轻轻走过的声音。
第二天木婶送我回家的路上，我遇到煜。他只看了我一眼就上坡回了家。我不知道他眼里的恨意从何而来，难道看不到我将要流出的眼泪。该恨的人是我。
家里的场景定格成一副我永生难忘的景象。后来，我想我为此而学会了原谅。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是平白无故，不存在没有缘由的事情。
我不到四十岁的父亲像某种动物一样蜷缩在灰坑里，没有火，几根已经冷却的烧过的木棍在火炉边上翻着白眼。白色的灰片像布满皮肤的死皮，一动不动，令人作呕。
我没敢走过去，我看不到父亲的脸，他的脸跟他的头发一起埋在灰里面。我甚至不知道那个弯成半月型的人是不是也跟那木柴一样冰冷。如果让我选择，我想我宁愿做那个躺着的人。
他没有死，只是疯了。我妈偷偷跑掉的那天晚上他就突然变得神志不清。他不敢去睡床，他说床上有个穿红色衣服的女人躺在哪儿，他害怕。所以他整天躺在火坑里。我开始像个外人一样可怜起这个男人。或许我依然爱他，这来自于血缘，我没办法选择。
我给他剪了头发，晚上抱着他睡觉。他会拉着我的衣袖跟我去干活，突然觉得他像一个孩子，孩子这个词或许与年龄无关。而女性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爱。
他的离去与他的疯掉一样来的猝不及防。有一天清晨醒来他已经不在我身边，空气安静的发冷，我不禁打了个喷嚏，惊起了一大片灰尘。他像我回来时那样躺在灰坑里，依然看不到脸。
我走过去想要拉他起来，碰触到的却是冰冷僵硬的肢体。我脑子里是空白的，可我控制不住我的眼泪，这个世界上再没有血亲的存在。
我没想过煜会来帮我打理丧事。我扑进他怀里哭的像个孩子，他的胸膛依旧那么温暖，我还是能刚好听见他均匀的心跳声。
木婶让我去她们家住，她会把我当亲闺女一样对待。我拒绝了，我要跟煜生活在一起，那个曾经说过要娶我的男孩。我终于可以跟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手牵着手睡在同一张床上。
04
我以为所有的黑暗都已经过去，就算有黑夜，也有星星和月亮。可我忘记了，下雨的夜晚是漆黑的，没有一丝光亮。
那个晚上的雨下的铺天盖地，我还没来得及听明白它的韵脚，就被人扑倒在地。我捧在手里的碗掉在地上竟然没有摔碎，它勿自翻滚到一旁，看着这场战争。无情的东西。
应该有六个人吧，他们用绳子把我绑在一根木棍上，就抬着棍子在雨中行走。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没能从棍子上挣脱掉。大颗大颗的雨滴落进我的五脏六腑，我想，我会死掉。
可我依旧活着。活着重新回到那个地方。命运呵，她以一个观众的角色导演着这场戏，从没有问过主角的感受。
东已不是那时候的模样，清瘦的像副骨架，套了张人皮罢了。他自己告诉我的，他叫东，东方的东。我并不想知道，也不想记住他的名字。
他按住我的胳膊说他想要一个孩子，只有这一个要求。我不知道那样瘦弱的他哪来的力气，我竟挣脱不了。
我知道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帮助我离开，我等着煜来救我，我相信他会来找我。可他没有来，直到我成为一个女孩的妈妈他都没有出现。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一个孩子，一直到她从我肚子里跑出来我都没有任何一个孕妇应该有的症状，她来的轻而易举。我甚至不曾察觉到她在我肚皮上踢出的脚印。
可当她变成一个人的模样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被赋予了一种神奇的力量，好像什么都可以原谅。但我不得不承认她长得奇丑无比，可我依然想要亲吻她。我惊讶于自己的身体里竟能孕育出这样一个生物。她是怎样一点一点长到这个模样，我甚至想到了她慢慢长大的过程和成人后的模样。我要给她买好多花裙子和看不完的书。
每当宝宝用她柔软的手指碰触我的肌肤，我就开始失忆，真的，我都快忘记煜了。也忘记了很多事情。开始想起来东家房子前面有一个花圃，里面有一种开着紫色小花瓣的植物很漂亮。也可以若无其事的称呼东的名字，像一个正常的妻子呼唤她的丈夫。
05
我或许是东这辈子唯一的女人。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其他人，他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死去。他从没告诉我他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但我知道他的脸色和身体都不是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他会定期去医院做检查，我时常觉得这个男人会在某个夜晚在我的床上变得冷冰冰。
我不确定他有没有爱过我，或许也无关紧要。我抱着孩子坐在走廊上看他被阳光淹没的背影时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次，我抱着孩子去散步，来到一个很漂亮的清泉边，我看着倾泻而下的白色水花在潭水中变得绿幽幽就失了神。然后我就跳了进去，我并不想死，可是我想跳。有一瞬间我忘记了怀中的孩子，她飘在水面上发出咯咯的笑声。我大概是拼命的叫喊过的吧，东跳进水里把我打捞起来，再去抱孩子。我用颤抖的手抚摸孩子，东颤抖的抱着我，他还亲吻了我的额头。
后来我想，大概是因为这件事我们才会有第二个孩子吧。如果煜再也不会出现，我想，我应该会和东过完我的下半辈子，尽管东也许会先我离开这个世界。
06
二零零九年三月十一号，我清楚的记得这个日子，至于原因，我至今也没想明白。难道只是因为煜发来的一条短信吗？他真的就这样从天而降，在我几乎要忘记他的时候。有些人或许注定要与我们纠缠一辈子，他会时不时的跳出来提醒你记住他。
煜说他现在定居河南，他想见见我。我不知道这样的见面意义何在，既然定居，应该已有家室，我也是有夫之妇。可我鬼使神差的买了去河南的火车票，这么多年，我从没有走出过四川。
走的那天晚上我给东打电话，我告诉他我要去河南见一个朋友，是我曾经爱过的人。他沉默，沉默之后说等我回来。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不会再回来。我的女儿，刚刚会走路的儿子，走的那一瞬间我又把他们忘了。
但我在车上睡着的时候梦见了他们。在那绿幽幽的潭水边，他们咯咯的笑着叫我妈妈，东就站在旁边，两个孩子跑过去把东推了下去，水花都没有溅一下，便没了踪影。我感受到自己流出的眼泪，流进我张大的嘴里，有血腥味。然后，我就醒了，揉眼睛的时候碰触到眼角冰凉的泪。
我没有认出煜，他找到了我。是个高大的男子，不是记忆中的少年。他想拥抱我，我推开了他。他说，我一点都没有变。我说，为什么要找我。他没说话，带我去一个小餐馆吃饭，点了青椒土豆丝。他说，是我最爱吃的菜。我告诉他，我现在最爱吃的是酸辣土豆丝。口味不知不觉就变了。
饭后他带我去他早就为我开好的房间。说希望我多住几天。我说，明天我就要回去，旅店不是我的家。
他问我恨不恨他。我说，我没有权利，我们都有选择权，我现在过得很好。他刚刚跟他妻子离婚了，是个河南女孩，长得很漂亮，两个女儿也很漂亮，他从手机里翻出来照片给我看。我说大女儿长得很像他，他说，不是他亲生的，是他妻子与前夫所生。我沉默，猜不出他想见我的目的。
他说，当年他回来就发现我不见了，以为是我自己跑掉的，就没去找。他把我们一起种的桃花林砍得木桩都没有留下，那年正好是桃树第一年结果，满树的桃落在地上烂成泥。后来听木婶说我是被人绑走的时候，他已经快跟前妻结婚了。我发现，也许我们都没有真正的爱过彼此，只是见证了彼此青春岁月的同路人。如果今生还能再相见，我要笑着跟他说一句，老朋友，好久不见。
第二天走的时候，他送我到进站口，进站的时候，他说：“月下，我们都要幸福。”是贴在我耳边轻轻说的，只有我一个人听到。我想，我会幸福。
回到家的时候，东已经睡了，我躺在他身边把这几十年的记忆都重新整理了一遍。我知道，我是个平凡的女人，也不知道命运给我的安排是不是正确。但是，我想，岁月真的是个神秘的东西，它会让很多伤痛变成一清二白的记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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