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

一步踏空，突如其来的急速坠感让他猛地一震，从扑朔迷离的梦中惊醒，落入实地的感觉使得他稍稍安下心来，大口大口呼吸着，才发现自己是在书桌上趴着睡着了，小臂下还压着摊开一片的策划案。

他坐直身子，脑袋像刚刚高速运转过的机器，沉重得不行，随着呼吸微微耸动，眼前的空间仿佛也随之扩张收缩，墙体似乎有了呼吸。

图片来自网络

又做梦了，真该死，好久没有做过这样诡异的梦了。

有些烦躁，他不愿多想，朝四周望望，扫过洁白的墙壁的时候突然注意到挂着的相框，它已经挂着好久了，他最近也疏于打理，就这样抬头看去竟有些模糊。他起身走近，透过灰灰的框面看到了快被自己忘记的一个过往——一个小男孩高傲地把脸扭向一边，另一边的衣角被一只小手拽着，那只小手的主人把身子倾向小男孩，面对镜头笑得灿烂。

他突然像被刺了一针似的，梦境里，同样有一只小手可怜巴巴地拽着自己。

不，不对。

他把自己从梦境中抽离，把脸探近相片，用力看了看，没错啊，自己才是那只手的主人，可是梦里怎么会……

那是还小的时候，他总是被别的小朋友孤立，他们总是不喜欢他，不跟他玩，就因为他跟父母才搬到那个院子，而他们早已有了自己的一套亲疏认知，如果他试着融入他们的圈子，他就是被合着欺负的那个。于是慢慢地，他放弃了尝试，有时妈妈让他去找小伙伴玩，他就只是出去，走到外面的那个小公园里默默地坐上一下午，再回家。

直到那个小男孩的出现。

又一次放学回家，他背着书包坐在草坪边发呆，突然走过来一个人，手里拎着一包薯条，问他要不要一起吃，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个家伙就大咧咧挨着坐下，“撕拉”一声撕开了包装，然后递过来，他只好害羞地顺着对方吃了一片。

然后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咔呲”声，他们胡乱聊了一堆，就此结为朋友。接下来的三年，两个人一同度过，再也没有过孤单。

可是这个哥哥一样的好朋友有个“毛病”，就是不爱拍照。这似乎是因为他在之前比自己还孤单——他一边想着一边摇摇头，所以他对自己的好有点像是对同类，或者说过去的自己的一种救赎。这个毛病其实也没什么，直到妈妈的工作再次调动，他不得不离开。他想留下与哥哥的纪念，可是一提起这件事他就发现自己找不着对方，他躲着他。

后来找了好久，他在小公园里对着空气一遍遍喊他，在树丛里一遍一遍搜寻，直至夜幕快要降临，他才终于看到一个影子模模糊糊在眼前出现，然后来不及埋怨或是询问就兴冲冲的拽着对方“咔嚓”了一下——也就有了这张相片。

一搬到新的家里，他就把它挂上，从不曾取下，直至今日。

惊梦

他从回忆中走出，呆呆的看着那张侧脸。

“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可是他来不及问他原因，究竟是为什么不愿拍照？

还是说，只是不想与自己拍照呢？

他的视线落回那双手，过去是自己的那双手抓住了他，而梦里，自己又被谁抓住了呢？

恍恍惚惚中，告别那日昏黄的日暮里，背对着自己先迈出离开那步的他，背影飘摇而孤零。

梦中，那双手微微颤抖，仿佛拽着整个世界。

忽然之间，他好像看清了那张脸，不是别人，是他，是那张别别扭扭的脸。

他又一次被惊醒，木木地后退几步，坐回桌前。

胸脯起伏，许久不得稍歇。

不知过了多久，余光重新注意到被红色字迹标注得满满的纸张，他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这次一定要通过。”

动笔之前，他再次望了望相框，轻声说：“哥哥，我会加油的。”复又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