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大半个下午清扫前院的枯枝败叶，这是初春的必修课。我很喜欢扫地，因为效果立竿见影，比做别的事都要有成就感。小学时候一位老师为了证明她对我们有多么用心良苦就用扫地打过一个比方。她说，如果我把给你们上一节课的时间拿去扫地，我可以扫好大一片，每个人都看得见我的工作成绩，但是我给你们上完课，有没有效果没有人看得出来，或者要过很长时间才看得出来，所以我教你们用那么多心思完全是凭我的良心。过了几十年我还记得这话，而且比小时候更理解这话的意思。
理解的后果就是我喜欢扫地胜过喜欢本职工作。一个重要原因是我虽然一直从事市场营销但偏重战略而不是实际操作。战略很烧脑，效果很长远，但战略的成功与否常常取决于执行而不是规划，执行的过程中又有各种不可控的因素，所以做战略常常看不到成效，不像扫地那么直接。
还有一层，多数时候，战略是锦上添花，但危机之下人们需要的往往是雪中送炭。九一一发生之前，窦文涛的《锵锵三人行》非常红火，他自己一直以知性的谈话节目主持人自居。可是当世贸大厦轰然倒塌的那一刻，窦文涛在电视上看到新闻，出于媒体人的本能马上以最快速度赶回电视台，希望在这个历史性的时刻发挥自己的作用，可是却被告知忙碌的只是新闻部门，像他那样的娱乐节目主持人暂时没有用武之地。窦文涛在后来的一个访谈中提及此事，尚犹暗自神伤，他说他始终没搞明白自己怎么就被归为娱乐节目主持人之列了。我想他耿耿于怀的不是娱乐节目主持人的定位，而是自己被剥夺了雪中送炭的权利。
在银行工作了十几年，我一直都在锦上添花，让我欣慰的是这次的危机之下我居然也被纳入了雪中送炭的队伍。一连几天为联邦政府小企业应急贷款的项目忙得焦头烂额，我还一直没有切身体会到自己工作的意义。今天，校友群里有人发私信给我，询问这个贷款项目具体需要哪些申请材料，希望预先准备好，等项目正式启动就可以第一时间提交申请，因为他们刚刚起步的小企业实在太需要钱了。虽然这位校友不是我们银行的客户，按联邦政府的规定不能在我们银行申请这项贷款，但这次所有银行一起商定了实施细则，所需材料大同小异，我马上把我知道的情况告诉了他。
做战略的人看到的都是数字，这个几分钟的微信交谈却让我看到了这些数字背后的人。这时候我非常感谢这位校友，他让我觉得我是一个有用的人，除了扫地，我的工作也可以真实地帮助到别人。
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只有像医生这样的职业才配称得上实实在在帮助他人。疫情之下，医生护士当然更加真切地在帮助别人。清扫院子的时候碰到隔壁邻居太太，已经很久没看见她了。加拿大的邻里关系也带有季节性，冬天都在家里窝着，难得见面，夏天常常能在院子里街道上碰面。这位邻居是护士，她先生是家庭医生。我忙停下手中的活，隔着几米远问候他们的近况，工作是否因为疫情变得忙乱。她告诉我，他们两人仍然到自己的单位上班。医生先生是与人合伙开业的诊所，现在每天仍然去诊所工作，但病人如无必要基本不到诊所去了，只是在电话中咨询。而这位护士太太在地区公共卫生部门工作，目前的主要任务是在电话中为有流感症状的病人提供预诊分流，初步判断哪些病人需要去指定地点进行新冠病毒检测，哪些病人需要去医院，等等。除了应对疫情，还有病人需要公共卫生部门的帮助，所以她和她的同事们虽然不在一线却也在幕后忙碌着，而他们的工作很大程度上也是为医院赢得时间，帮助医院把资源用在最需要的地方。
邻居家的姐姐只比我家小姑娘大一点，但因为大家的时间很难凑到一起，两个人很少有机会在一起玩。我和邻居太太闲谈的时候，小姑娘也在忙碌着，跑过来跟邻居太太匆匆打过招呼之后又去忙她的事情了。其实不是她自己的事情，而是在帮我拔野草。我在前院清理枯枝枯叶，把它们拢成堆，小姑娘复杂把它们装进一个比她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垃圾袋。装了一会儿，她拿出她的小铲子，去后院寻找草地上的杂草，细细地把它们拔出来。拔了一会儿，她过来叫我：“爸爸，你来看我拔的这些。”
“哇，你拔了这么多了，真棒。”倒不是刻意夸张，小姑娘真的拔了很多。这是我最不愿意干也最没有耐心干的事情之一，有这么个小帮手还是不错的。小帮手即使不会一直帮忙，也干了一个小时，卓有成效。
当然不是人人都会有帮手，尤其是危机时刻。对于同为右翼党派且行事风格同样出格的福特省长，美国的特朗普简直就是他的偶像。当特朗普禁止3M向加拿大出口口罩时，偶像坍塌了。福特说，世界上找不到任何两个国家像加拿大与美国这么亲密这么相互依存，但是关键时刻，只有镜子里那个人才是你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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