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开水

        睡觉前，儿子说："爸爸，你可以给我倒一杯凉开水吗？"

        他才六岁半，上幼儿园大班，很多事还不能独立。我说可以，然后撩起已掖好的蚊帐，去客厅倒水。

        夏天的晚上，家里通常不开灯，一是怕开灯招引蚊子（其实蚊子喜欢黑暗），岳母嫌用蚊帐不方便，二是不会影响其他人睡觉。这样的习惯，有多少年了。

        我本来有意培养儿子的独立意识和能力，想让他自己学着去倒水，随后想起他说过害怕客厅太暗。其实也是，瞎灯灭火的，万一绊倒磕破身体、打破水杯，更不划算。孩子的成长不急于一时，安全就好。

        夜里摸黑倒水的事，在我小时候母亲也做过。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内陆一些农村还没有通电，照明主要用油灯和蜡烛。那时人们刚解决温饱，还不兴外出打工，为了省钱省事，夜里起床通常不点灯。

        那时的我，年龄跟儿子现在相仿。热天常出汗，加上小孩新陈代谢快，漫漫长夜里难免渴醒。一次夜里，我感觉又燥又热，非常难受，就嚷着母亲给我倒水喝。母亲干了一天活儿，筋疲力竭，睡得很沉。她醒来后，就摸着去倒水。

        不巧夜里正下着雨，雷声霹雳咔嚓，就像在屋顶上炸开，闪电不断透过门缝和窗户射进来，屋里顿时像白天一样明亮，院里的榆树左摇右摆，拨弄着屋檐。母亲生性胆小，加上夜里下雨气温降低，她应该是怕我着凉大肚子，就兑了一杯温水。我急不可耐地抱着碗就喝，一尝竟然烫嘴——小孩的皮肉细嫩，对温度非常敏感，往往成年人喝着正好的水和饭，他们却觉得太热。求而不得，我很生气地嚎啕大哭。母亲不得已，答应给我倒更凉的水。我不信，怕她骗我，要求她抱着我去，我要亲眼看着她是不是从暖瓶倒水。

        多年以后，我和妻子对儿子这种要求，有时也会用温水代替凉开水，完全是出于爱的本能。想一想这种事，真是可笑啊，却又那么的温馨。

        我挂在母亲的脖子上，一路上催着她快点快点。刚打开门，一股凉气扑面而来，继而就有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幸亏水瓮就在门旁，母亲身高胳膊长，伸手就舀了一碗。我二话不说，抢过来，咕咚咕咚一顿喝，然后直接趴在她身上，满意入睡。

        后来上了学，懂了点世事，母亲跟我聊天，提到过这件事，还说她当时也害怕夜里打雷和闪电。少不更事的我不以为然，心想大人还怕什么，真是懦弱。年长后我终于明白，其实我当时的不怕，是因为有大人的守护。还记得有一次，我醒来后，发现家里没人，恐慌得大哭，邻居寻声赶来，原来父母趁着清早空气潮湿起早去收割了，如果等天热了麦子就容易脱粒，造成浪费。

        那年月，耕种水平很低，浇地、除草、播种、收割、施药，样样需要手工，效率低还很累人。少年时代，帮家里干活儿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一直萦绕在我内心深处。

        工作后客居外地，随着年龄见长，特别是有了自己的孩子，就常常想起旧事，想念父母。现在农村实现了机械化，干活儿不再那么劳累，但父母亲也上了岁数，而家里虽然子女较多，却都天南海北的谋生在外，每年见不了一二次面，更惶恐一家人聚齐。所幸，大姐还在老家，能经常去看一看、帮一帮父母。每每想到这里，我就心里五味陈杂。

        低头看看儿子，他已喝完水，趴在床头，在台灯下翻开植物大战僵尸漫画，瞪着眼等我开讲。我想逗他，就用家乡话讲书。他听不懂，性急得扬手打我。我乐呵的笑了笑，心底又涌起一股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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