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
作者：沉梦
长生族人隐于南海之滨，食甘枝，饮晨露，族中有发肤如墨者，寿，不死。
一
“传闻中的长生族人，原来就生得这么一副丑样子。”
我第一次见沈述，就遭到了他直白的嫌弃。
那时他立在东宫高高的台阶上，穿着一身蛟龙腾云的玄色长袍，周身具是太子威仪，却依旧掩盖不住苍白瘦弱、病怏怏的模样。
他目光平淡地略过我，神色是漫不经心的冷漠。
的确，我生得十分丑陋，比起眼前人白得仿佛透明的肌肤，我几乎能与夜晚融为一色。
身旁的皇帝內侍赔笑道：“太子殿下，这长生族人可是陛下好不容易寻得的，这也是陛下一片心意。陛下有令，即日起就让她留在东宫陪伴您。”
高台上的沈述冷笑一声：“让她滚出去，留在东宫脏了孤的眼睛。”
二
沈述到底没能将我撵出东宫，听闻这位十八岁的太子自幼身体羸弱，皇帝将我视作他恢复的希望。
这一切皆因我是南海长生族人。自从世间有了我族长生不死的各种传言，数不清的人开始寻觅我族居地，更有甚者掳掠抢夺我族中人。先人迫于无奈，带领全族迁往南海隐居。
然而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一个月前，皇帝的铁骑包围了我族隐居之所，淫威之下，我被族长进献给了皇帝。
现在才知道皇帝这般大张旗鼓，是为了沈述。
沈述积威甚重，他不给我好脸色，这东宫里便没有其他人敢搭理我。我自南海千里迢迢赶到帝都，早已疲惫至极。日暮西山，我兀自找了张床榻休息。
本该一夜无梦，却又被沈述吵醒，原来这是沈述的寝殿。
沈述阴着一张脸，声音冷冰冰的：“不过留在东宫第一日，就打算使出这种手段吗？”
沈述的阴晴不定，之后几天我才深有感触。或者说，他只要见到我，无论什么表情最后都会阴沉下来。他跟我说过最多的话，就是让我滚。
可东宫就这么大，我滚一滚还是滚到了他的面前。
不知是不是被我气的，沈述深夜突然发起了烧。东宫上下乱作一团，我趁乱溜进他的寝殿，见他玉白的脸上一片潮红。他口中断断续续喊着：“母后，母后……”
我想起来帝都的路上听到的那些悄悄话，那高坐上的皇帝辜负了一个深情女子，害沈述四五岁就没了娘亲。
有关于我们长生一族的传说，多是言食其血肉可治百病。我记得从前生病时，族中巫医便以亲人之血入药。
犹豫了许久，我打碎瓷盏，在掌心划出了一道口子。殷红的血液顺着黑色的皮肤落在沈述暗淡的双唇间，我心中一阵肉痛，却不知沈述何时已然醒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将我静静看着。
三
那日之后，虽依然不见沈述对我有个好脸，但也没再听着让我滚之类的发言，我心想他倒是个心知感恩的人。
这般平静过了几天，宫中突然要办宴会，谕旨传到东宫，皇帝指明要我与太子同去。
宫宴那日，沈述一身淡黄色绣四龙纹的衮服，自顾自登上步撵，半点没有等我的意思。我只好跟在太子仪队旁，亦步亦趋跟去了含光殿。
可我一双短腿走不过抬撵的宫人，即使一路小跑，最后依然被孤零零落在含光殿前。
正无措，迎面走来了个跟沈述差不多年纪的男子。他的眉眼间有几分与沈述的相似，细看来又好像全然不同，人也比沈述丰腴许多。
那男子见了我，温和道：“姑娘怎一个人在此，定是皇兄……唉，不若我陪姑娘一同进含光殿去吧。”
原来这是沈述的弟弟，我细细打量一番，觉得还是冷着脸的沈述看着顺眼。
无他，自离开南海以来，一路上见着我的人们都是这样的眼神，他们看着我时眼中有嫌恶、好奇，但最后都变成了贪婪。
除了沈述。他虽见我时总是冷冰冰的，眸子里却永远都是淡然模样。
“沈述！”
我突然发现沈述就站在含光殿的石阶前，静静地看着这边。我立刻跑过去，借着他的身子避开那人的视线。
以沈述对我厌恶的态度，他应该会把我从他身上扒下来，但我不想被丢在这里继续面对那些饿狼一样的人，便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小声道：“沈述，他不是好人，你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
意料之外的是沈述并没有如我想的那般将我推开，反而迎着晚霞，露出了一抹极淡的微笑。
原来他眉目舒展时，笑容是明月清辉一般澄澈动人。
“人虽然黑了点，脑子倒是明白。”沈述牵起了我的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被我弄皱的袖口，然后对着那位虚伪的皇弟说，“孤的东西，就算是被孤亲手毁去，也容不得下贱之人轻易觊觎。”
他的手冰冰凉凉的，握久了渐渐生出暖意。
宫宴之后，沈述主动同我说话，他问了我的名字。我在东宫待了快有一个月，他都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叫细雪。
虽然我也不知为何在不见霜华的南海之地，父母却给我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取悦了沈述，他笑着说：“哪有这么黑的雪。”
“……”
“你可知你为何会入东宫？”
不是因为他病歪歪的，皇帝才满天下找寻长生族人的吗？
我瑟瑟发抖地抱紧自己，大喊朝他喊道：“你不会是想吃了我吧，我告诉你，那些传言都是假的，假的！”
沈述半托起我的脸，仿佛是在仔细辨认我的五官，又好像在欣赏我的恐惧，好半响，意味深长道：“他们没告诉你，父皇寻长生族人，是给孤冲喜的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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