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你那谷子都多得秧杆子都撑不起了。今年子你怕打得到两三千斤。”蒲老汉和老婆子在割好水稻的稻田里一角,抬着滚筒式打谷机往木质护桶上安放。刚安放好了打谷再用大螺栓把两马力的汽油机固定在打谷机的一端。老婆子见村院子里的猴子肩抗着打谷机路过自家田埂,见隔壁稻田里尚未割完的水稻,颗粒饱满的稻穗在早上八点多的朝阳下显得光彩熠熠。老婆子羡慕的说到。老婆子并不是真的羡慕,蒲老汉和她两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每年的水稻收成在村里都算的上拔尖的。这是村里人相互间的客套。
“满娘你田头的谷子才是好,你们两个老年人一年子种这么多哪吃的完咯!”满娘是川南乡下对村里长辈的一种称呼。猴子抗着打谷机走在田埂中间,停住脚步微微侧身扭过头打趣的说到。
“狗日滴猴子,你一个人种五个人的田土哪种出来的哟?硬是发狠嘞!”蒲老汉把两马力的汽油机固定好后,调侃的语气中带着些许赞赏道。发狠是这边赞美人的土话意思和能干一样。
“幺老子,今年子和你们打了谷子,明年子就不和你们一起打谷子了。”猴子下到自家稻田把打谷机也架在之前已经固定好的木质护桶上。左手捏起一个黝黑大拳头捶捶有些发麻的右肩,一边说道。
“听寨子那边的老黑讲邀你去广东建房子的哇,好久去?”蒲老汉和猴子稻田侧方地势略高些的另外一小梯田里的莫许友老汉放下手中的镰刀,坐在田埂上掏出预先卷好的旱烟,装在用苦蒿根做的烟杆头里。左手捏着旱烟卷右手拇指用力摩擦着汽油打火机的轮子说道。
汽油打火机的轮子每转一下带出一串火花,转了四五下打火机始终不冒出明火来。莫许友老头用他那掉得只剩上边的最后一颗暗黄色的门牙和上下两片嘴唇将烟杆叼在嘴里。腾出左手来用一公分长的指甲掐住汽油打火机的芯子往外拉长。右手拇指再次用力拨动了一下打火机的轮子,轮子摩擦着打火石带出一串火花溅射在拉长了的芯子上,点着了芯子。莫许友老汉把嘴里烟杆子上的旱烟卷凑到火苗上用力的嘬几下,将一团团浓烟通过烟杆子吸入肺中,然后又通过口鼻一起呼出来。被肺过滤后的烟随着尚还清凉的微风渐渐的飘散。
附近几块稻田里原本站立着的水稻差不多都割完了,都在等着架好打谷机开始进行稻谷与禾苗的分离工作。只有猴子的田里还有一分地的面积没割完,因为他只有一个人在收割。并且这附近几块田里只有他一人是四十岁以下的中年人。他一边架着打谷机一边回答莫许友的问话说到“这边沟两块田的谷子收完,寨子上还有两块今年子的谷子就收完了。等收完谷子差不多就可以出去了。老黑那边都喊我两回了,他一直在催。”
“我说猴子,你做活路这么发狠,哪里还用出去建房子?你一年子的谷子、包谷、麦子吃不完剩下的卖的钱也够你屋里花了嘛。还有你种那几亩地的姜。”蒲老汉的婆子在打谷机上四角的钢管架插着用竹子和蛇皮袋缝的围栏对猴子说到。
“屋里几张嘴巴等到要吃的,学生每个月都要那几百块钱的生活费。个个学期到了期末的时候都要买什么练习册,考试题来做,一本练习册都是好几十块。今年子又添了张嘴巴要吃的,要些钱来花哟!”猴子架好了打谷机这时也在往打谷机上固定两马力的汽油机。一边拧螺栓一边搭腔。
蒲老汉将一根筷子粗一头固定上一个实木手柄的二尺来长的棉绳,在汽油机的启动轮上绕了几圈,只留下实木手柄紧紧横握在满是茧子手背布满青筋的右手掌中。左手按住护桶沿子这可以使右手更好的发力,左脚向前跨一小步右脚与左脚呈丁字形保持身体平衡。右臂使劲向后一拉,随着绕在启动轮上的粗棉绳脱离带动启动轮快速旋转,一阵突突突的轰鸣声响起。汽油机牵引轮上的皮带带动滚筒式打谷机飞快的旋转了起来。早就双手抱着禾苗的蒲老婆子站在护桶前同样脚踩丁字步,将沉甸甸的稻穗喂入了打谷机带齿的滚筒上。蒲老汉双手抱起一把禾苗与老婆子并肩而立。接着莫许友老汉的梯田里的突突声紧跟其后,然后是旁边的其它几块较远的田里陆续传来突突突的声音。终于,在一片突突突丰收的交响乐中,猴子也开始了往打谷机带齿的滚筒上喂稻穗。整片山沟里都回荡着突突突……
蒲老汉腰间别着条独脚板凳,右手拧着那把用棉线代替钢丝玄的劣质二胡,左手抓着一把盘了好几圈的筷子粗的尼龙绳。绳子的另一端向蒲老汉身后延伸两米连接着一个黑色的大鼻子,绳子穿过鼻子延伸到长着鼻子的大黑脸后的脖子上,在脖子上饶个圈打上一个结。脖子后面是一个四百多公斤的巨大躯体。
蒲老汉家的这头水牛已经养了三年,时值黄昏蒲老汉牵着自家的大水牛往家走。路过家门口的鱼塘,鱼塘涵洞口的小竹林处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娃子推着辆崭新的自行车神显得采奕奕。男孩看见蒲老汉便停住脚站在涵洞边让蒲老汉和他的水牛先过,兴许是刚刚得到自行车的缘故男孩连推车都不敢放开了步伐。男孩喊到:“幺公,看牛回来啦!”
“兵娃子,你老人出去一个多月就寄钱回来给你买了个洋马儿,搞到大钱了!给你寄了好多钱回来嘛?”蒲老汉笑呵呵的看着男孩手里的自行车说到。
“没有搞到好多钱,得寄五百块钱,买这个自行车都用了两百多块了。”男孩微笑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同时脸上洋溢着些许得意的神色说到。
说话间蒲老汉牵着水牛走过了鱼塘堤岸,叫兵娃子的男孩小心翼翼的推着还未去掉车架上防护海绵的崭新自行车走上堤岸。铺老汉看着男孩谨慎的样子打趣道:“推起做什么?骑过去嘛。我这个坎子(堤岸的意思)米多宽随便骑哇,你军哥哥天天都是从这边骑到那边。”
“军哥哥级别(技术)多好哟,我还要练习一段时间才得行。要不然滚到塘子头去了还要变成落汤鸡。”男孩推着自行车穿过鱼塘堤岸后经过一段二尺宽的田埂回到了自家门口的晒谷场。
蒲老汉把牛牵回了牛圈栓好,泡上一积满茶垢的搪瓷大杯十块钱一包的毛尖。打开只能接收到四川卫视的熊猫牌黑白电视机,抬腕看看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哦哟!天气预马上就要来了,差点点都过了。”揭开搪瓷杯的盖子端起杯子将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渣滓吹到一边,呼噜噜的用嘴唇吸着滚烫的茶汤表面。吸几口放下杯子,掏出汽油打火机点着一支旱烟躺在用竹片和柏木自己做的折叠凉椅上等待收听天气预报。
蒲老婆子弓着腰驼着背背着一背篓红薯藤,手里抱着个脸盆大的金光闪闪的老南瓜。走到家门口见猴子的老婆玉华在自己门口的古井边打水,顿了顿脚说:“玉华你屋里猴子做活路硬是得行的很哟!出去个把月就寄钱回来给兵娃子买了架自行车了。搞到了钱的哟!”说完将背上的背篓放了下来,腰杆脊背没有了背篓的压迫立马回复了笔挺。
“满娘硬是说笑哟,他搞那点钱还没得幺哥零头那么点。兵娃子看别个有个自行车硬是耍泼到要,这不是他老人刚关了工资就给他寄回来了。”玉华把绑在长竹竿一端的水桶里的水倒在另外的一只铁桶里,又把空桶用竹竿连接着伸入了井里。
“猴子在外头搞建筑一个月关得到好多钱?”蒲老婆子站在门口的李子树下和玉华拉着家常。
“昨天他打电话到隔壁建娃屋头,我接到还没说到几句呢,就没说了。他说这几天在一个修厂房的地方帮忙搬砖一天做的多电话可以得到六十块钱。”玉华将铁桶提手上的尼龙绳从竹竿上取下来,将两只盛满水的铁桶用扁担挑起,随着双腿前后的相互交替移动,挂着两桶水的扁担在玉华的肩上有节奏的起伏着。
“上来坐哈嘛。”
“不坐了,满娘。屋里猪还没喂。”玉华担着水在黄昏未尽的时候往家回去。
蒲老婆子把背篓里的红薯藤一把把的砍成尽可能细的小丁。蒲老汉收听完了天气预报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四川卫视转播的中央新闻联播。
“下面来看一则简讯,今天下午六点广东省东莞市发生一起特大建筑安全事故。一栋施工中的四层厂房倒塌,现场有七名建筑工人遇难四人受伤,另外还有五名建筑工人被掩埋在废墟下,现场消防官兵以及120医护人员正在积极抢救。事故原因系违章建筑导致。”黑白电视里新闻联播主持人跟往常一样进行着新闻事件的播报。“今天这长脚蚊才多得个厉害!”蒲老汉放下搪瓷盅起身去找蒲扇。
“砰!砰!砰!幺老子,睡着了没?开下门呢我是玉华。”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玉华哽咽的呼喊声,半夜在蒲老汉的屋外响起将熟睡中的蒲老汉惊醒。
咯吱~两扇木门打开蒲老汉看着屋檐下映照在白炽灯光下的玉华。两行清泪划过脸颊的痕迹清晰可见,满面愁容的她见到大门后的蒲老汉扑通一声跪在了蒲老汉跟前。心中悲痛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放声痛苦起来,口中的言语混杂着哭声使得分辨不出具体的内容。
蒲老汉看着跪在自己跟前门槛外的侄媳玉华此般神情。心下了然定是有大事发生,于是劝说一番使玉华的情绪稍微平复,把玉华让到了堂屋坐下。蒲老汉问是怎么回事?玉华只是坐在椅子上一个劲的抽泣,一开口说话就控制不住哭出声来,致使语句不清让人不知道在说什么。
蒲老婆子听闻堂屋的动静也穿好衣物去到了堂屋。“出什么事了,哭得话都讲不清?来喝点水,慢慢讲有什么事告诉满娘和幺老子。”蒲老婆子从保温瓶里倒了杯已经不烫的温水递给玉华。
玉华双手抱着瓷杯用嘴抿了一口,兴许是哭久了渐渐的情绪平复了下来。说出了自己遇到的事情。
就在刚才玉华到隔壁邻居家接了个东莞打过来的电话,就是这个电话让玉华如坠冰窟。白的时候天猴子所在的工地发生楼层坍塌,猴子正好处在坍塌范围被仰面压在了废墟下,生命垂危。电话是在一起做工的隔壁村老黑手中得到的。
蒲老汉老两口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也是哀痛不已,猴子是他堂哥的儿子说来也是他的血亲子侄。如今发生了这回事能帮的自不会不帮。蒲老汉堂哥早已做古,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蒲老汉把家中存放的六千块钱现金全部拿出来,塞给了侄媳玉华天明后又联系了自己的女婿。让自己女婿放下手上的农活陪同玉华和猴子的儿子去了东莞。
第二年秋蒲老汉老两口割完最后一把稻田里的水稻,老婆子抓起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汗,蒲老汉坐在田埂上摆弄着旱烟杆。隔壁猴子田里不见了往年金灿灿的稻穗,整块田里被牛毛水草给侵占。
蒲老婆子说:“看吧,去年猴子说今年不和我们打谷子了,这下是真的就不和我们打谷子了。这么能干的一个人,在屋里中庄稼哪里要不得嘛?这下出去几个月钱还没搞到人就没得了,他那个儿造孽了哟,看到初中要毕业了在学校数一数二的成绩这下书也读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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