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回家的大巴车上,窗外斑驳的世界不停地流动着,各种色彩交织在一起,仿佛光怪陆离的霓虹贴在窗上,窗外的风呼啸着划过玻璃,拉着难以形容的协奏曲,我戴着耳机——实际上什么也没播放。
傍晚的太阳懒洋洋地沉入西山,天边几颗模糊的星点散发着柔弱的光线,像随意撒在灰色鹅绒上的小碎米,灰色的原野上,由远及近透着黑夜固有的冰凉。我拉上风衣的拉链,将融着亲情的温暖保留在衣袖间。
这件风衣是我十七岁的时候父亲送我的,我已经穿了两年,倒不是说它质量好,只是我对这件衣服爱护有加,穿的次数不多,即使到了两年后的现在还光鲜如初。
那一天,既不是什么节日也不是谁的生日,也没有任何纪念意义,只是无数个普通的星期天中的一个而已。我至今还记得那天傍晚太阳挂在山顶,将父亲瘦小的背影投在我跟前,我也还记得傍晚的被遗落在院子里的余温,轻轻缠绕着我。
那天傍晚父亲下班回来,我放下电视遥控器,出门去接他,他把车停在院儿里,我看见他抱着一个灰色的双肩包,从摩托车上下来。他卷曲的头发隐约沾染着灰尘,成熟得有些苍老的脸上挂着微笑,我知道他在用微笑掩盖他的倦容。夕阳把他瘦弱的背影投在地上,连同院儿里的梧桐树影被缓缓拉长。我走到他跟前,他把包递给我,我提着包,跟在父亲后面走回房门。我在后面,感受着他长久的辛劳和永远的温暖。
走进屋内,我把包放在角落,到桌前翻开了扣在碗上的保温盖,几样我最拿手的小菜露了出来:炒土豆丝,荷包蛋,煮白菜和青椒肉片,菜很简单,但还保留着我用心的温度。父亲什么也没说,拿起碗筷就开始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我也和他一起平淡地吃了起来。
吃完饭后,他从角落里拿起那个他带回来的包,坐到沙发上,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只见他小心翼翼地将拉链拉开,从里面抽出一个黑色的塑料包,他小心地从里面抽出一件黑色的风衣,用双手抖了抖,对我说:“这是给你的。”
我有些诧异,又有些惊喜,父亲以前很少给我买过衣服,都是母亲帮我买,或是我自己为买。他上次给我买衣服的时间我已经记不清了,好像是几年前的春节,那时我还在上初中。也许是我太过孩子气了,都这么大了,哪儿还需要大人为自己买衣服呢,但却还是掩藏不住自己的稚嫩。
我笑着接过衣服,轻轻地抚摸,感觉着它温柔的质地,突然觉得,从小到大,我就只有这一件真正的衣服。
“穿上试试。”父亲在一旁看着我。
“嗯。”我笑着回答。
我提着衣服,走到镜子前,用抹布将镜子抹亮,迅速披上风衣,动作故作潇洒,其实看起来像个蹩脚的黑老大。
“不错,挺帅的。”父亲在沙发上对我说。
衣服披在身上,紧致的衣身贴着我的身躯,提起我的肩胛,突出我清瘦的身材,显出一派英俊潇洒的模样。细致的袖口和别具一格的饰物似乎要把我变成一个万众瞩目的明星,倒也真给我增添了几分成熟的气息。我问他多少钱买的,但父亲只是站在一旁看着,笑而不语。
他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抽出一包烟,从里面抖出一根,但没点上,反倒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也快十八了,要长大了,什么都会自己买了,这衣服呢,打小儿你妈给你买,我呢忙里忙外,没给你买过多少,这件就算爸对你的补偿吧。你长大了,我特意挑了这件,你穿上看起来会更成熟稳重些。”
父亲的工作服还没有脱下,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慢慢走到窗口前,点上手中的烟,细细地抽了起来。我看着他的背影,不再看到儿时看到的如山的臂膀,他也不再拥有超人一般的力量。他从超人变成普通人,只隔了几年光阴,他觉得我长大了,就收起了一直保护我的翅膀,而我遇到了挫折碰了壁,也不再寻求他的帮助和庇护。他明白我的心思,也将我放到了有风有浪的天地,像放逐一只已经长出翅羽的雏鹰。
他的烟点着,燃起的白色烟雾飘向窗外,飘到时光里。我摸着身上的风衣,像个孤独的少年,突然像长大了十岁一样,心智也老了十岁。
每次回家,我都会穿上风衣,这次也不例外。
与父亲久别重逢,每次他看到我穿着风衣,都会认为我更为成熟。于是我喜欢在他面前表现出稳重的样子,即使我不够稳重,我只希望,我在他心中的形象,有如风衣一般潇洒沉稳,仅此而已。
我也知道在他眼里,我不再是当年含着棒棒糖唱歌的男孩。我也懂得时光把成长交给了我,父亲把责任和担当交给了我,也把对我的期许,悄悄藏在风衣里给了我。
车窗外暗了下来,天与地的界线不再明朗,车内引擎的翁鸣缠绕着我,我闭上眼睛,希望我睁开眼的时候,车子已经到站,下车时,会看到愈渐沧桑的父亲。
我合拢着风衣的衣襟,戴着耳机——虽然什么也没播放。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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