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庸之恶
在我短暂的几十年生活中,听到、看到的最多消息是由日本军国主义和纳粹德国挑起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无论是小说还是电影,以及许多人的回忆录。所有的回忆内容都充满了恐惧、死亡、民不聊生。其中有个疑问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为什么希特纳那么痛恨犹太人,非置于死地而快?在以希特纳马首是瞻的体制内,难道没有人具备常识,具备良知?是非曲直七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为什么统统失守,全都犬伏于恶魔希特纳的脚下?
通过大量的阅读、思考,原来世上许多人并没有是非黑白的界限,他们活着,不外乎就是一台机器,一堆行走的肉,用犹太思想家阿伦特的话,称之为“平庸之辈”,他们在希特纳威权下做事,又叫“平庸之恶”。
这句名言的出处很有意思。说的是在纳粹德国时期即1942年,纳粹提出了“犹太人问题最终解决方案”,在东欧大量建设集中营,着手灭绝犹太人。一个叫阿道夫.艾希曼的纳粹军官负责组织和执行整个计划,各地集中营已经杀了400万犹太人。艾希曼就成为犹太人大屠杀的主要罪魁祸首。他也因此成为首要战争罪犯被通缉。
德军投降后,艾希曼很快被美军抓住,但他早就留了后手,用假身份逃脱,逃到了南美的阿根廷。艾希曼自此更名改姓,在当地一家汽车公司工作,所有人都以为他消失了。以色列建立后,犹太人发誓要找到艾希曼。
经过不懈的追踪,1961年,以色列的摩萨德特工查到了艾希曼的下落,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街头发现一个跟他很像的人,通过耳朵形状的对比,最终确认是他本人。
以色列决定开庭审判艾希曼。犹太思想家阿伦特一直以来苦苦思索着一个问题,一个有宗教信仰的人,一个读过书从普通人家成长起来的人,怎么会变成杀人恶魔?于是她辞去美国教职,以一个记者的身份全程旁听了艾希曼的庭审过程。阿伦特发现,这个杀人狂魔长相普通,一看就是个本份老实人,不善言辞,一如绝大多数德国人,下班按时回家吃饭,热爱家庭和孩子。根据证词,可以看出艾希曼并不仇恨犹太人,甚至不关心犹太人。他之所以钻研犹太文化,只是想在整个纳粹官僚体系中向上爬,为了出人头地,冷酷无情向犹太人下毒手。面对审判,艾希曼反复强调,他的所有工作都是按照上级要求去做的,并提供了证据,也就是说,艾希曼只是一个执行者而已。思想家汉娜·阿伦特被艾希曼的辩解深深震撼,从而提出“平庸之恶“的理论。
在阿伦特看来,艾希曼作为大屠杀的策划人,早已突破了人类的底线,这种人应该是一个冷酷无情的罪犯,但真实的艾希曼却是一个沉闷、无聊、平庸得可怕的工具人,他根本没有一丝变态和残忍的气息。
1962年5月31日,在犹太人的刑架上,艾希曼结束了平庸而肮脏的一生。
[潮读有感:这段时间正在阅读曾经发生在四川峨边大堡的悲剧。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主管大堡的沙坪农场场长姓梁,他因管理失职导致大批少年劳教人员死伤,被追究刑事责任判刑十五年,同是劳教人员,原成都日报记者铁流正好和犯人梁某同处一囚室。他问梁某,死了那么多小劳教,你是怎么做到的。“梁面无愧色回答,身为主管,执行上级指示是天职。”
写到这里,想起刚刚去世的高耀洁女吏的寄语:但愿你们不会重蹈苦难的老路,因为世界正在前进呀。但愿你们能看见我们还没有看见过的曙光,因为太阳总要升起呀。但愿你们能走上光明的坦途,因为中华民族已经付足了代价,该到收获的季节啦。但愿你们终生留住美好的梦想,
看过一段文字,在文明的地方,人们会全力以赴帮助弱势群体,野蛮之地,只会隐藏罪恶,赞美苦难。]
行走的肉
大凡读到好书,我喜欢向别人推荐。有些年辰还给报纸副刊写读书笔记。现在网络发达,便在朋友圈介绍,读一本好书,明白一个事理。常去发达国家旅游,看见一个现象,阅读非常普遍,无论在欧洲的豪华游轮,还是风景如画的度假胜地,书店是必须有的,里面从来不缺选书购书的人。不久前在微信中,见一网友说他喜欢地方文化,便推荐了几本书给他。不久收到反馈,说他读的书太多了,并把书架上东倒西歪的书籍拍照发给我看,我把他的书放大后认真看了,有情爱小说、心灵鸡汤大全、藏地禅修,亿万富翁成功之路、也有八卦算命的。我叹口气,不就一堆垃圾,能算书么。以我的理解,书是让人懂事明智的,看了让人明辨是非的。
这让我想起一个快递小姐姐,她说自己和先生从来不读书,却每天严格要求孩子好好学习。孩子烦透了,说,你们都不读为什么要我读。
现今许多人家,从来不好读书,家里也没书,也不善思考,朋友圈刷屏的皆是一个吃字,或者是卖弄姿色,外强中干一如绣花枕头,在我看来,不外乎一堆行走的肉而已。
一个不爱学习的家庭,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纵观历史,我们这一国人皆有赌徒心态,乐道一夜暴富、一夜成名,捞一回算一回。对于过往和未来,从来不去反思,不会吐故纳新。所以悲剧总是前赴后继不断的重复发生。我多次听见身边人说,快乐至死,不想过去。于是,我看见无数没有读过几本书就下乡当“知青”,返城后工作没几天便下岗失业的朋友,终于活着等到自己买的养老金生效,拿到两三千养老金,幸福环绕,白天赌小麻将,晚上跳广场舞,偶尔成群结队聚在一起,喊着“青春无悔”的口号。更有甚者,文革初期因为家庭属于“地富反坏右特”等千奇百怪成份,受尽歧视,没有资格升学,没有资格加入红卫兵,下乡当农民,工厂招工也受歧视。现在老了,终于没人管了,便自己去网上买件绿色军外衣,权当加入红卫兵,自费坐车去陕北,一路上打肿脸充胖子,歌声不断,四处留影,陶醉在自己编织的花园里,还美其名曰潇洒走一回。其实又把自己当成一根韭菜,被人割了一茬。
当下的人怕寂寞,喜欢打堆,聚在一起,从来不谈读了什么书,看了什么好电影,欣赏了一场精彩演出。大家在一起,最喜欢谈论的话题是谁当了官,谁赚了钱,然后羡慕嫉妒,冷嘲热讽,或者幸灾乐祸,谈谁家退休后被请去喝茶。至于人性的高低,公平正义的追求,这一切都没人谈。如果有人谈,大家就会觉得他很幼稚,每一个人似乎都对别人充满恶意,你比他过得好,他会恨你;你过的不如他,他就嘲笑你。人们聚在一起,从来不关心你这人道德怎么样,他们只想打探你有没有钱,开的什么车,有几套房子。
戏剧家杜高先生有一段反思,他说田汉先生是20世纪中国杰出的戏剧诗人,一生创作了六十部话剧、十三部电影。上世纪三十年代由他作词、聂耳作曲的《义勇军进行曲》,后来成了我们的国歌。这样一位伟大的戏剧家,他在“文革”中遭遇到了什么呢?他先是被一群鼓动起来的学生揪斗、罚跪、殴打,受尽各种侮辱,后被秘密逮捕,遭受惨无人道的折磨,直到死去。田汉当时已是七十岁的老人,患着糖尿病,看管他的人不给他水喝,逼得他喝自己的尿来解渴。他的遗体送去火化,隐瞒了他的真名,用的是“李五”这样一个怪名字。而成千上万个造反派小将们,却高唱着一首《毕业歌》走向农村,这首歌正是这位被迫害而死的戏剧家30年代的作品。一切都是这样地不可思议,一切又都是这样真实地发生。
[潮读有感:不要诋毁和嘲笑那些比你勇敢的人,他们争取到的阳光,也许有一天也会照耀到你。很多人把自己的麻木、懦弱、冷血、装瞎视为聪明。并厚颜无耻地作为自己苟活于世的座右铭。]
遗忘是因为恐惧
我认识一朋友,她出生不久,父亲靳慕石先生因为收留叙永县最后一位伪县长,被人举报入狱。幸好她父亲是早年的同盟会成员,又曾长期担任抗日名将王缵绪将军的高级幕僚。得以恢复自由身,不久因病去世。在她的记忆中,几乎没有父亲的影子。于是,她托我在历史的海洋中去寻找属于他父亲的故事。
朋友的父亲在抗日战争最艰难的时期,驻扎在湖北襄阳一带与日本军对峙。与出生于乐山,一位叫范华骢的少将副师长,同守前线,二人习性相似,早在川南泸州时就认识。1948年,受范将军之邀来乐山写文卖字,住在范庄,即今乐山四中的地盘。要了解靳慕石先生在乐山的这段历史,范华骢将军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1950后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少将师长和他沾亲带故的一众亲友被推入万劫深渊。等到我从历史的尘埃中打捞那些往事时,师长的后人大多零落成泥。好不容易找到幸存者,却又讳莫如深,不愿意回忆过去,也不想接受采访。他们宁愿抓住生命中最后的一朵白云,也不愿去正视过去的苦难。我理解,这是长期生活在恐惧中带来的后遗症。
这让我想起原四川日报记者曾伯炎的回忆,2006年,他和当年同在四川峨边沙坪劳教时的一位姓蔡的组长相逢,送对方一本自己的书《幸存者手记》。蔡组长翻了翻说:峨边大堡死了那么多娃娃你咋不写呢?我当年一个一个登记的,死了2600多人。这消息让记者曾伯炎一惊,遂开始寻访当年的那段历史。
但是,随着电视镜头不断推进,更多文字记者的介入。蔡组长害怕了,他不敢面对镜头也不接受任何采访。当年参与沙坪农场选址的两名监狱局干部,后来也在“反右”运动中被划为右派,送沙坪农场劳教,成为黑色幽默。记者曾伯炎找过其中一位,已从四川省监局退休的老人,同样拒绝了采访。事情过去了六十多年,恐惧的影子仍然遊荡在空中。
直到我加了林宪君先生的微信,先生当年打成右派,在峨边沙坪大堡劳动,写了大量的回忆文章,于是,择其一二,在我的公众号发表。一个民族不懂回头审视自己的罪恶,那么这个罪恶就会变成历史的癜痫,必将反复发作。
一位过去认识的网友,转发过我的文章,受到警告,他害怕了,让我删掉他所有说过的话。我深深理解他内心的恐惧。看来,恐惧如幽灵,时刻缠绕着我们每一个人。我们恐惧老了以后怎么办,恐惧身患疾病无钱治疗,恐惧孩子毕业即失业,恐惧受到伤害无人关心等等。
纵观历史,看古今戏剧小说,想要除掉一个坏人,那简直比登天还难。他周围到处都是保护伞,但是如果想除掉一个好人,那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文学戏剧反应时代现象,几乎所有故事,表现的问题是坏人坏得理直气壮,好人好得遍体鳞伤,坏人坏得蒸蒸日上,好人好得没有希望。坏人之所以明目张胆的敢说瞎话、干坏事,不是好人看不明白,而是不敢揭穿他。
好人之所以不敢说真话,也不是好人看不懂,而是因为害怕说了真话,没有人敢站出来支持他。当坏人抱成团,好人就成了一片散沙,当悲剧成了常态,文明就成了病态。当无耻随处可见,所谓能耐就是相互抵赖。
看来,恐惧的空气仍然徘徊大地。我们的路上还有很多坎坷。年轻时读向子期《思旧赋》,很怪他为什么只有寥寥的几行,刚开头却又煞了尾。然而,现在我懂得了。如鲁迅的笔,夜正长,路也正长。
[潮读有感:我们的一生中,可以选择的事不多,出生不能选择,死亡也没法选择,但我们可以选择怎么去爱。我们的父辈包括我们这代出生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人,在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之后,我只担心一件事,我怕我们配不上曾经受过的苦难。]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