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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富春:性与爱的断想(下)

彭富春:性与爱的断想(下)

作者: 慧小田哲思学 | 来源:发表于2018-10-23 17:57 被阅读5次

    一、性之变性

    二、由性到爱

    三、金色的纽带

    四、泰然任之

    五、何处是家园

    六、自然之途

    七、艺术的光芒

    八、时光永远

    九、大游戏说

    六、自然之途

    回归自然已成为了现代的呼声。这呼声之强烈,以至在日常生活的各个角落都可以听到它的回音。例如,人们吃够了美味佳肴之后却要品尝田边角落略带苦涩的野菜;人们的穿着打扮也要显示出质料本身的简单质朴之美。至于去高山、去海滨更是成为了男女老少热衷的回归大自然的运动。然而不仅仅如此。哲学和诗以前所未有的兴趣关注一种特别的自然,即人的自然,仿佛自然是一条拯救之路。至于电影、电视也疯狂地把人赤裸裸的自然展现得一览无余。

    但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站在何处?难道我们已远离了自然又要返回自然吗?而且,什么是这个自然?问题接着问题。它迫使我们追问自然的真相。

    当然,我们处于一文明社会里,它不同于自然阶段,而且这一文明社会是源于自然社会并摆脱了自然社会所生成的。在自然有限性的中止点,正是文明无限性的开端处。文明越走越前,自然便越留越远,以至自然的痕迹在文明中逐渐消亡。在文明社会里,那种古老的天人合一关系也显得无足轻重,取而代之的是以科学技术为手段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和以伦理道德为准则的人与社会的关系。这两种关系都不是自然给予的和自然对人的规定。相反它是文明的产物,它是人对自然的规定和人对自身的规定。没有科学技术和伦理道德,今天的世界只能是一片混沌情形。但科学技术和伦理道德是否实现了人类自古以来关于天堂的梦想?它是否给予或者拯救了人的自由?不顾人的怀疑,科学技术和伦理道德的车轮毫不停转。它需要走多远,它要走到哪里去,人们都不得而知。

    但人已深深感受到了科学技术和伦理道德对人的压抑。技术的压抑表现为它本是作为人的手段,却又成为了人的目的。人是技术的追求者,不断地快、不断地多便是人对自身测量的尺度。有谁不加入这场无休无止的竞赛中,谁就成为了文明的落伍者。道德的压抑则显现为普遍性对于个体性的忽视。个体的存在没有得到承认,他的苦恼和追求没有意义。人必须使个体成为一个普遍的符号,他才能在这个社会中交往,并且为这个社会所容忍。这个技术和道德是今日世界的主宰。

    这样,回归自然便是人解脱的一种选择。

    回归自然首先意味着回归外在的大自然,即动物、植物和天地所构成的自然界总体。然而只要人生在世,人就不能离开这个世界。所以回归自然只能是对人世的摆脱。这会形成一种双向运动。一方面是回归自然,另一方面又是返回人世。于是自然和人世便成为了一种互补关系。但是这种互补关系的有限性在于:人并没有使自身在人世所承受的压抑在自然中找到升华的可能。他只是把这种压抑搁置起来,或者把这种压抑予以忘却。因此对这种外在自然的回归只不过是一种手段罢了。

    不过,回归自然同时也意味着回归内在的自然。这种内在的自然就是个体存在的直接性,他的本能和他的欲望。它是人肉体的大自然。正是这样一个大自然被技术和道德所压抑。技术虽然也为人的本能和欲望不断地激起和实现,并没有使之升华。而道德却自始至终限制着这种本能和欲望,使它保持在个人最深的隐秘处。因为一旦这种本能和欲望爆发出来,它便会像魔鬼一样把文明摧毁成一片废墟。回归人的大自然,正是对这种技术和道德的反抗。现代哲学和诗歌把这种本能的黑暗充分昭示出来。那无意识的冲动成为了第一原则。然而回归自然之途却走向了一个死胡同。因为人如果只是他的本能和欲望,那么人就只是一个动物性的存在,他和那些在原野上奔走的野兽就毫无二致。这种回归自然虽然能摧毁技术和道德所建立的文明,但它连同自身也一同摧毁了。在一个本能和欲望的王国里,那里只有黑暗,没有光明,因此是无路可走的。

    看来,这种回归自然虽然是一个激动人心的口号,然而它所指引的并不是一个阳关大道,它只是歧路和陷阱。这表明自然在这种外在自然和内在自然中仍遮蔽着着自身,它自己的真实面目尚未有敞开。

    作为自然最本己的意义绝不是这种时髦的外在自然和内在自然,而是自自然然,自然而然。

    因此,这一自然不是指动植物所组成的物质现象,也不是由人的本能和欲望所支配的肉体,而是指万物的存在和它的生成。因此回归自然就是回归万物的存在和它的生成。

    对这种自然而然的意义的遮蔽和遗忘由来已久。自然社会就根本不关涉于这种自然而然。它不过是这种自然而然的前史。文明社会一方面是这种自然而然生成的方式,另一方面又是这种自然而然的否定的方式。然而科学技术和伦理道德虽然以不断远离自然作为自己的标志,但它同时也把这种自然呼唤出来,凸现出来。因此返回自然绝不是否定和抛弃科学技术和伦理道德。相反,它是要在存在和生成的基础上重新思考世界的本源,重新追问科学技术和伦理道德的本性,让它们抛弃手段和目的这种对于存在的分割,使它们也参与到存在的生成中去。这也就是说,回归自然将使科学技术和伦理道德也回复到它们的自然本性中去。

    这样,科学技术和伦理道德将不再成为人生存的压抑。相反,人的生存在这种返回自然中获得了升华。

    回归外在自然和回归内在自然将由此拥有更广阔的视野。回归外在大自然,是让大自然作为大自然而存在。天空是日月星辰的运动场所,而不是人占有划分的领域;大地是动植物自生自灭之处,而不是一个蕴藏着的大石油库和巨型煤矿。同时,回到人自身的大自然,只是让本能作为本能而存在,既不要将它消除到最小限度,也不要将它扩张到最大限度。真正的问题是:人如何作为一个人去生存。

    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七、艺术的光芒

    今日的艺术变得不再那么神秘莫测了。它由象牙塔走向了寻常百姓之家。因此,现在艺术的创造者和艺术的欣赏者比比皆是。这也许是科学技术的成果。音响放着一段流行的音乐,电视机上的故事片叫人感伤落泪或者捧腹大笑。当然,有钱人还会不惜巨金购买名人的字画挂在空白的墙面上,使这充满物质的房间制造出艺术的精神出来。谁要是不和这种种艺术形式挂上一点钩,那么这平淡如水的日子怎么好打发呢?

    然而,艺术是什么?不仅门外汉们摸不着头脑,而且那些满腹经纶且善于诡辩的人们未必能说出一个大概。不过,艺术已有了它的数种定义,人们只要援引一下艺术教科书就可以轻易了事。例如,艺术是客观的再现。现实有一朵花,画家用画笔在纸上把它募仿下来。艺术是主观的表现。音乐家的音符只是记录他个人的哀伤和幸福。不仅仅如此,人们更觉得艺术是无意识的产物。这个无意识是人的本能,而且它不是一种别的什么本能,它只是人的性本能。果然如此,许多艺术家就什么也不用干了,只在那里渲泄他苦闷的性欲。

    这都是就艺术的创造者方面而言。那么,从艺术的欣赏者方面来说呢?长久以来,人们把艺术当作欣赏的对象,对艺术的欣赏如同对美味的品尝一样。不过美味的品尝只是物质性,而艺术欣赏则是精神性的。但这种差异在现代几乎不再存在。一切都是商品,一切都是可以消费的,一切都是可以享受的。听摇滚乐的狂热和看足球赛的骚动同出一辙。一边抽烟喝酒,一边听那美妙动人的音乐,这两种似乎互不相干的事情也结合得天衣无缝,完美无比。

    正是现代社会在把艺术商品化的过程中导致了艺术的死亡。因此对艺术本性的追问仿佛成为了多余的。

    但事实却不然。那家喻户晓的《红楼梦》使我们读到了什么?贝多芬的《第九交响乐》使我们听到了什么?毕加索的和平鸽又使我们看到了什么?它们绝不是简单的客观的再现和主观的表现,更不是性欲潜意识的象征,它们也根本不是供我们欣赏和享受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它只是意味着我们还不懂得艺术。

    那么,艺术是什么?艺术是人对自身存在的揭示。这种揭示就是真理的发生。《红楼梦》说明了人的命运和它的虚幻。《第九交响乐》显示了人性的崇高和欢乐,和平使鸽则展现了人对和平的期待。它们都是创造性的生成,并召唤我们都进入到创造性的生成中去。

    如果艺术是一种揭示,那么它始终是对黑暗、遮蔽和遗忘的揭示。黑暗是最原始的,它笼罩着一切,它不可能拥有真理。一个自然的世界就是这种黑暗的世界。一个历史的世界也会陷于这样黑暗的世界中去,仿佛漫长黑夜,暗无天光。日常生活在它的亲近熟知的方式中往往也遮盖着自己,因此会出现黑白颠倒、真假混淆,人无法辨清方向。

    真理的发生就是使这黑暗成为光明。并不存在一个摆在眼前的真理,像一块石头和木棍一样,等待人们去认识和利用。真理也不是面纱掩盖下的某种面容,人一旦揭开这个面纱就可以看清。真理是一种生成,即从无到有的生成。真理作为揭示只是这种黑暗转成光明的生成本身。

    艺术便是作为这种真理的生成方式。艺术总是发源于那黑暗之处。在此,真理尚未有发生,或者真理发生了,它却又被遮盖了;或者真理和假相的界限没有区分。但艺术却在此黑暗之中升起了光明,它说出了真理。人有了此真理,人便有了一个基础,能够展开他的生活,从而建立起一个世界形成一部历史。例如,屈原的诗篇说出了人生求索的真理,于是它成为了几千年来中国知识分子行走的道路;鲁迅的小说也说出了中国国民性的真理,这样,鲁迅精神便成了民族魂。

    如果艺术作为真理的生成,是光明对于黑暗的揭示的话,那么艺术本身就是一种光。唯有光才能照亮一切,使人看见一切。因此光是艺术其它种种规定的前提。例如,只有借助光,艺术才能像一面镜子反映客观现实,如作为一个图像表现主观情感。否则,镜子和图像将失去其一切可用的功能。至于人无意识的幽深领域,也只是在光明的照耀下才能暴露出其本来面目。

    但艺术之光不同于人们所习惯的自然之光。自然之光是被给予的、现存的。但艺术之光却是一种生成。而且恰恰是在自然之光熄灭的地方,艺术之光才会喷薄而出。但艺术之光是怎样升起的?它的升起仿佛黑夜里燧石所击打的火花,从而照亮了周边的黑暗。通常人也生活在黑暗之中,但一旦人意识到了自己的本能并与之区分的时候,人便作为人存在了,人的精神在此绽出了火花,如同这燧石之火一样。这是艺术之光真正的诞生地。

    因此,艺术始终是从黑暗寻找光明的工作。创作者如果把艺术只是看作自我确立,这将是一件大错特错的事情。因为自我这个最自明但又最幽暗的东西往往会成为遮蔽。在伟大的艺术品中,艺术家的自我消失得一干二净,这样,艺术品就会显现得十分纯粹、透明。欣赏者进入艺术也是摆脱自身的幽暗、接受光明的洗礼,从而得到精神的净化并达到升华。

    如果人有幸见到了这艺术之光,那么人便见到了美。美正是艺术所显现的光辉。

    八、时光永远

    时光是时间升起的光辉。

    但我们首先处在时间之中。时间是什么?时间是万物运动的距离。太阳升起又落下,月亮阴晴圆缺。日月所形成的距离成为了时间的自然尺度。现代的钟表则将这种时间空间化。人们只要看看表盘上的刻度便知道到了何时。

    不过,自然的时间无生无死,无始无终。谁也说不清时间是从哪里开端的,又去哪里终止的。而且时间总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走着它自己的路。时间就是消失,不断地过去,并且不可逆转,永不复回,就像那一去不复返的流水。孔夫子感叹着:“逝者如斯夫”。时间的轮回也只是这个消失的轮回。

    但人生的时间则不同。人生下来,他的时间才开始;人死了,他的时间便终结了。婚礼之夜是人生的最高时间。这样,人便有了两种时间。一方面,他作为自然的存在,他拥有自然的时间,这个时间是不断消失的;另一方面,他作为人的存在,他拥有人生的时间,这个时间却是不断生成的。但在现实生活中,人的时间经历却有着远为复杂的情形。

    时间的混沌形态是最原初和最大众的。它表现为自然时间占据支配地位,人生的时间尚未与这种自然时间相区分。因此人与他的时间没有什么差别。这样,混时间、混日子便成为了人的基本心态。无所期待,无所追求,一切都得过且过。人生就如同这时间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虚的时间则打碎了这种时间的混沌状态。时间和人不再处于那种浑浑噩噩、不清不楚的关系。相反,时间和人之间出现了一段距离。人告别了自然的时间状态,开始走向自身的人生时代。但这个人生时间却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空白和黑洞,人们必须设法将它填满。不过,人却感到了自身的无能为力。这样,时间便呈现为空虚。人在无聊中度过这种空虚。人有种种无聊行为:眼睛追求好奇,耳朵喜欢听一些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东西,嘴巴闲聊,用一些无意义的话题来消磨时间。

    如果说空虚的时间是人有时间的话,那么紧张的时间则是人没有时间。空虚的时间在前面等待着人,紧张的时间则在后面推着人。人虽然远离了自然时间,进入了人生时间,但人生在世,就是一个烦字。与物打交道,使人烦劳;与人打交道,使人烦心。人追求一个又一个目标,精疲力竭,劳形伤神。因此紧张的时间使人焦虑,以至惶惶不可终日。

    混沌、空虚、紧张,这三种时间形式统治着日常生活的每一角度,谁不混沌?谁不空虚?谁不紧张?然而,这种混沌、空虚、紧张的时间形态都是非自由的时间形态,它把人变成了时间的奴隶。因此谁又不渴求自由的时间状态呢?但这里设立了一矛盾。自由往往是无时间的。印度人追求的涅槃和中国人追求的成仙得道都是对时间的超越,即达到永恒,唯有如此,人们才能达到终极自由。这样,正如时间与永恒是对立面一样,时间与自由也是对立面。但这种涅槃和成仙得道并不是对时间问题的解决,而是对时间问题的回避。我们所追问的是时间的永恒和自由,但永恒和自由的时间如何可能?这里关键在于:时间不再是消逝性的,而是生成性的。唯有生成性,才有永恒性,因而才有自由。这种生成性的时间是时间之轮的中断,是在时间的黑暗中升起的光辉,于是时间便成为了时光。

    这时光就是那惊人的瞬间。这一瞬间是无向有的转化。在此转化中,一个事件生成了。它是婴儿的诞生、爱的交欢和英雄的死亡。这一瞬间虽然只是一刹那,然而它却构成了永恒。为什么?这一瞬间成为了追忆。它看起来和其它日常生活时间一样是稍纵即逝的,但它却没有消亡。它虽然是过去,但这过去却延伸到现在和将来(本文由微信公众号“慧田哲学”推送)。因此它是人思忆的活的源泉。人们不会忘记过去美好时光,而且人们始终把这过去的美好时光思索出新而又新的意义出来。

    于是,瞬间也化为了期待。这一瞬间设立了将来的理想。这个将来并不是那遥远的将来,不断地将自身向后推移。相反,这一将来总是从将来走向现在,把现在设置于它的筹划之中。

    唯有如此,现在才从将来那里获得了无限可能性。这样,现在便成为了将来的自由选择,而且它把这种将来的自由选择变为现实。

    因此瞬间也就相关于每一个当下的时刻。人们促使自身在每一个当下都进入生成之中,在这种有与无的相互转化中实现这惊人的一瞬。

    如果这样的话,那么瞬间在本质上把过去、将来和现在铸为一体,人在此也与这铸为一体的时间合而为一。人将体验到无时间性和超时间性,人感到了永恒的自由。因此人在此瞬间中真正成为了自由人。

    时光是时间升起的光辉。

    时光永远,宛如那永恒的太阳。

    九、大游戏说

    游戏最容易想象为儿童消磨时光的玩耍。那些丢掉了童年时代玩具的成年人会把它看作毫无意义的行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么游戏也会被轻视为一种玩世不恭的人生态度。大智大德的人们会讲出这样的箴言:“如果你游戏人生,那么小心人生游戏你。”但这里所说的游戏则试图敞开游戏最大的维度,因而称为大游戏。大游戏是说:存在就是游戏。不仅人生,而且万物都在游戏。

    但人生在世,人们并没有游戏之感,大都活得严肃认真。为什么?因为人生有一基础,它是人们人生之路的开端;人生有一目的,它是我们人生之途的终结;人生有一手段,它是联系基础与目的的中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人能老老实实、脚踏实地地走完这段路程已算天幸,岂敢游戏!

    然而,无物能阻挡思想的冒险。什么是这个基础?什么是这个目的?什么是这个手段?同时,谁设立了它们?人们不喜欢追问这样的问题,因为这些问题从来不成为问题,它们是自明的,但是最自明的恰恰是最黑暗的。

    人生有一基础。我们的所作所为是从这个基础出发的。人可能各有自己的基础,正如出自各自的家庭一样。但人世最大的基础是上帝和自然,它们是我们行动的最高准则。上帝创造了世界和人类,是世界和人类的本源,因此人必须听命于上帝,依于上帝。但谁创造了上帝自身?上帝无人创造,因而,上帝的存在是没有基础的。如果说上帝是西方人的基础,那么自然则是中国人的基础。天道至上,人的行为必须听从天意。此天道不仅显现于天地,而且也显示于人类社会。皇帝乃天子,百姓应当臣服。然而什么是自然的基础?自然没有任何基础,自然不过是自自然然而已。

    人生还有一目的。人生的基础在根本上规定了这个目的。人趋向一目的,一方面是远离这一基础,另一方面则是回归这一基础。如果说上帝、自然是人生的基础的话,那么它们也是人生的目的。但上帝和自然是一无基础的基础,因而也是一无目的的目的。不过人自身会设定许多目的,商者为利,士者为名,古今中外,概莫能外。人们没有意识到,如果上帝和自然都不能成为人们最终目的的话,那么这些名利之类更不能成为最终目的,只有生活本身,即此时此地的生活才是目的。太阳升起又落下,玫瑰开放又凋落,它们不为了什么,不期待什么,也不追求什么,自由自在,自生自灭。难道人生不也是如同这天上的太阳和这大地上的玫瑰花吗?

    从基础到目的,人们还需要一个手段。手段只是获得目的的工具,因此手段只能为目的而存在。人们为了实现目的,总是不择手段,合理的,不合理的。这样手段会在它的发展过程中自身成为目的,并成为一种凌驾于真正目的之外的目的。例如,唯有生活才是人的目的,但是为了生活人们需要各种手段。因此人们必须实现这种种手段,这样,对手段的追求便成为了目的。人们总是为某种东西而生活,这倒迫使生活本身成为了手段。为了这个某种东西,以致人们忘却,牺牲了自己的生活本身。结果手段实现了,但作为目的的生活本身却来来去去一场空。于是便出现了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结果,即手段得到之时,正是目的丧失之日。

    人生有一基础,有一目的,有一手段。这是人生大法,谁敢越雷池一步。然而这个大法不过是一狡诈的诡计。你看这基础不基础,目的不目的,手段不手段!世上还有比这更虚幻的东西吗?然而它却是真实。如果它是真实,那么存在和人生的真相便是游戏。

    什么是游戏?游戏就是没有基础、没有目的、没有手段的自由活动。游戏始终是游戏本身,此外无它。它不来源于什么,也不为了什么,更不利用什么手段。游戏的意义始终是在它每时每刻的不断生成之中。游戏如风,人不知道风从哪来,也不知风到哪去,然而它却吹拂在天地之间。游戏没有游戏者和旁观者的区分。大家都在游戏中成为同伴。因此,上帝和自然是一游戏者,人当然也是游戏者。

    游戏与所谓游戏人生的轻率态度有着天壤之别。游戏人生者假定了一种外在目的,他们只是在失落了这样一个外在目的之后,尚未有找到另外一种外在目的。但他们没有觉悟到,目的就在于自己的生活。这样,他们便变得无根无据,轻飘飘荡来荡去。但真正的游戏者则与之相反。他全部身心地投入自己的人生。真的去生,真的去死。这样,他与自己的存在始终合而为一。因而他比人们活得认真、严肃、深沉。

    游戏与那种精通游戏规则的做法也水火不相容。那些精通游戏规则的人眼睛盯着一个又一个目的,手里握着一个又一个诡秘的手段。因此他们总是不断地获得、占有。他们一个个都老谋深算,诡计多端。但真正的游戏者既没有一个外在目的,也没有一外在手段。因为游戏从来就没有开端,也没有结局,因而也没有成功和失败。游戏唯一的要求便是:去游戏!

    游戏抛弃了外在的基础、目的和手段之后,它自身便不再拥有任何现存的基础和目的。游戏者行走在没有基础和没有目的的存在之中,但他自身却必须将自身建立为基础和目的。于是游戏者就直面存在,独步虚无。他要从虚无中生发存在出来。他的游戏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这样去游戏,但是去冒险。然而,一个新的世纪,一个美丽的世界都是在这个游戏中产生的。

    1995年1月于德国Osnabrueck

    注:文章标题为编者所加,原标题为《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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