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浅水静流
第十六章 周洁
/不曾料到的碰壁
/2017年11月30日 上午 衡阳
昨天下午从资月的前男友回来后， 我并没有直接返回骆雁玲的住所。 时间还早， 还不到傍晚时分。虽然天空刮起了风， 还夹杂着零星的雨点， 但是天色还算明朗， 我又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守候在房间里， 那房间里太让我觉得压抑， 太让我觉得憋气。 因此， 我宁愿待在外面，待在人来人往的街上， 看着和我一样的人们不知从哪里来， 又不知道往哪里去， 一如平常， 稀松平常， 没有暗流涌动， 没有巨大的不确定在不知不觉中孕育， 这对我来说有安抚心灵的效果。
但是就这样无所事事地在街上晃荡， 也不是我所想要的状态， 总还是要有稍微正经一点的事情去做才行。就好像街上其他的人们，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要去哪儿， 但是我猜他们不是去探亲， 就是去访友； 不是去娱乐， 就是去购物， 总有事情要去做， 总有活儿在手上； 不像我现在这样，漫无目的， 了无方向， 如同一片随风飘零的落叶， 甚至连一片落叶都算不上。
于是我就想到了去骆雁玲女儿的学校看看。 早几天之前， 我原有打算要去乡下探望一下骆雁玲的父母——骆老师和董老师，这可以算一件比较正经的事情， 但是在现在这个时候不合适——已经没有了来去乡下的足够时间， 所以我决定去她女儿的学校看看。 我心想， 如果在那里有机会找到她女儿， 或者碰巧撞到她女儿，兴许能够从她女儿口中， 得到她骆雁玲的一些消息。 她就这样离家出走， 再怎么样音讯全无， 不可能连她女儿也一点信息也不留下的。
我还是叫了一辆出租摩托车， 请司机把我载到那间学校去。 我觉得在这座城市里， 出租摩托车能随叫随到，也算是这座城市的一大生活便利之处。 到达之后， 司机从我手里接过零钱， 一刻不停地离我而去， 寻找他的下一单生意， 而我则站在一处紧闭的铁门之前， 心中有些惶然无助地东张西望，寻找着对我来说稍微有点帮助的东西。
“你在这里干什么？”背后传来人的声音， 是在问我。 我回头望去， 发现身后旁边有一间像传达室一样的小房子， 开着一扇离地面一米多高的小窗户， 窗户的铝合金推拉门， 一半开着， 一半闭着； 开着的那一半里面，站起来一个皮肤黝黑的、 身着制服的男人。 这人应该是门卫， 我想， 刚才叫住我的， 一定是他叫的。
我立即转过身去， 上前几步， 下身紧紧挨着窗户下面的墙壁。 我对他说：“我是来找人的， 一个学生。”
“谁？ 哪个学生？”皮肤黝黑的门卫以一种太过职业化的语气询问我， 那种语气可以用生硬、 冰冷、严重缺乏想象力等词语来形容。
“韩玉琦。 初一年级六班。”我只能提到这些， 而这些都是我从骆雁玲那儿听来的。我深知这些一鳞半爪的信息缺乏完整性。我心中的忐忑不安越来越强烈。
“班主任是谁？” 皮肤黝黑的门卫再问， 目光如炬般盯着我， 看得我都有些胆战心惊。 我不知道他以这种眼光看着我，心中是把我当作什么人来对待？ 好人？ 还是坏人？ 我无从判断。
这个问题超出了我所掌握的信息范围， 我只能无言以对。
“你是家长吗？”皮肤黝黑的门卫再次问道， 声音徒然间变得严厉起来。 我感觉有一股扑面而来的气势压着我。
我摇摇头， 只能依旧保持沉默， 到最后， 实在是抗不住了， 才几乎像是缴檄投降一样地回答道：“不是。”
“那你就请回吧。 我们这里有规定， 不是学生家长的来访， 一律不予接待！”
冰冷的语气， 强硬的声势， 堵住了我心中所有的希望。 我只能听命服从， 默言无语地退出他的视线，眼泪差点掉了出来。
想起昨天下午去学校碰壁的情形， 现在坐在去乡下的班车上， 我心中仍然觉得委屈。 但今天这一趟去乡下，去探望骆雁玲的父母， 我想应该不会碰壁了吧？ 也不会让我受委屈了吧？ 无论从何种角度考虑， 我想都不存在这种可能。 因为骆雁玲父母住在乡下， 不像骆雁玲女儿所在的私立学校， 那里没有高耸的围墙， 没有阴森的铁门，更没有冷淡薄情的门卫。 我现在是直接去骆雁玲的老家， 直接去见骆雁玲的父母； 而她的父母， 曾经也是我的老师——骆老师和董老师。 骆老师曾经教过我的绘画课， 董老师则教过我的音乐课，虽然不是主课， 但无论如何也是曾经教过我的老师。
况且我这又不是第一次去他们家， 又不是第一次去见骆老师和董老师。 以前每逢寒暑假， 假期中期，分隔了一段日子以后， 骆雁玲想我了， 就先去我家找我玩， 然后再邀请我去她家玩。 所以对于我来说， 骆雁玲的老家， 虽然说不上特别的有印象， 但存在于我记忆中的片断，也还是不算少的。
骆雁玲的老家与我的老家， 不在同一个镇上。 骆雁玲的妈妈是隔壁镇上的人， 娘家有房子， 骆雁玲父母就把老家安在那里，不在学校住的时候， 就回到隔壁镇的老家居住。现在退休了， 按照骆雁玲的说法， 他们不在城里住， 去了乡下住， 那无疑就是在隔壁镇的老家居住了。
我乘坐的班车的出城方向， 是与上次相同的方向， 但在行驶了三分之二相同的车程以后， 一个岔道口，上次往左， 这一次就要往右了。 接下来的三分之一车程， 用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 就全部走完。 到达镇上以后， 不用像上次一样继续转乘三轮货车。 因为骆雁玲的老家， 就在镇上对面的一个村庄里，中间只隔着一块宽阔的稻田， 稻田中间流着一条蜿蜒向西而去的小河， 河上架着一拱石桥， 从那拱石桥上面经过， 再步行两三分钟， 就到了骆雁玲老家所在的村庄了。
下车之后我一路步行而去， 一路上不用向人打听骆雁玲老家的具体位置， 也不用询问骆雁玲的父母在不在家，我径直而去， 就像回自己的老家一样。
还没到骆雁玲老家门口， 还隔着几十米的距离， 就看见骆雁玲的爸爸——骆老师从房间里出来， 手上拿着东西——右手同时拿着一个竹筐与一把锄头，左手扶着一柄拐杖。 站在地面的那只脚上穿着一只解放胶鞋， 这是要去地里干活的模样。 我紧走几步， 来到骆老师跟前， 在他还没有认出我之前， 首先向他叫道：“骆老师，您好啊， 您这是要下地干活吗？”
十多年不见的骆老师， 当然一下子认不出我。 他瞪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我， 像是在脑子里努力地回忆，但是回忆了好长一段时间， 竟依然没有把我认出来。 他向我摇摇头， 做出不认识的表情， 这当然令我颇感意外， 然而他已经跨过我的身旁， 兀自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扶着一柄木制的拐杖， 这柄拐杖是他如今在我印象中的最大改变。 印象中的骆老师是不带拐杖的，是挺直了腰身走路的， 是不用依靠任何东西的。 印象中的骆老师是年轻英俊的， 不是刚刚所看到的那样容颜苍老、 花白胡须满茬的。 难道是我认错人了？
我十分茫然地站在道路中间， 望着他的身影一瘸一拐地向前而去。 我有一种强烈地赶上前去扶他一把的冲动，但最终还是被我死死地摁住。我估计他不会让我这么做， 从他刚才对我的态度来看， 如果我赶上前去把他扶住， 我猜他会十分恼怒地向我摔手而去。
随后从刚才的房间里， 再出来一个人。 一个女的， 手里提着一个水桶， 脚上穿着一双水鞋。 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是骆雁玲的妈妈——董老师。 与记忆中的董老师相比， 眼前的这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容貌上的巨大改变， 自然不足为奇， 但骨子里的相同气质， 却依然保持至今， 使得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一次我会再认错人。
“您好， 董老师， 还认得我吗？”我首先开口向她问道， 脸上展现欢欣与笑容，就像很久以前我来到她家里、见到她时所表露出来的一样。
然而老人脸上一副茫然的表情， 让我大吃一惊、 颇感意外的同时， 也顿感失望至极。我不得不再一次自报家门，以求再一次加深现在的我在她脑海中的印象：“董老师， 我是周洁啊， 您不记得我啦？ 我是您女儿骆雁玲的同学啊！ 以前我来过您家好多次啊， 还在您家里住过几个晚上呢！”
即使这样， 老人依然连续摇头， 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异样的表情， 只是淡淡地回我， 也像是一种敷衍与应付：“孩子，你认错人了。 我不是你找的人， 也不认识你。 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说完转身就走开， 朝着骆老师刚才去的方向， 我看出是要尾随着骆老师而去。 但是这样让我如何甘心？我一路从城里赶来， 没说几句话就让我回去， 更重要的是我想打听骆雁玲现在的消息， 连话题都还没起， 就这样空手而去， 如何叫我甘心？
我紧走几步， 赶到董老师的前面， 说道：“董老师， 您再仔细想想， 再仔细看一下我， 没有理由您一点印象都没有，我也不可能认错人！”
“孩子， 你真是认错人了， 我真的不认识你。 你说你认识我女儿， 那你就去城里面找她。 她现在不在我这里！”她被我拦住，只能站在原地不动， 脸上露出很无奈的表情。
“我是因为在城里找不到她， 才下乡来， 找到您这儿来。 您现在叫我回城里找， 我又上哪儿去找她呢？”
“这个我实在帮不了你忙， 我现在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真的不知道！”
见她这样固执地宣称不认识我， 我猛然意识到了一点， 赶紧换上另外一种神色， 和另外一种语气对她说道：“您是不是出于什么原因，不想， 或者是不敢与我说话呀？”
她不出声， 不说是， 也不说不是， 只是想着摆脱我， 从我跟前过去。
我再说道：“我也觉得事情很奇怪。 我前几天还见到您女儿， 现在还住在她家里。 我手上还有她家的钥匙，您看——”我从挎包里掏出那把钥匙， 向她展示。
她眼睛看着我手中的钥匙， 眼神中透露出明显的犹疑不决。 我抓住时机， 紧接着说道：“雁玲现在确实出了很大的问题，这一点相信您也有所知晓。 是吧？”
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但脸上的表情， 依然是那种模棱两可的神态， 依然抗拒回答我的提问。
“我来这里的目的， 就是希望从您口中， 打听到骆雁玲现在的下落； 等到找到她之后， 我会与她坐下来，商量着如何解决目前的问题。”
终于我从老人的眼中， 看到了些许松动的迹象。 这些许的松动虽然微弱， 却足以令我倍感欣喜。而就在这时候， 我身后传来一声大喝， 迫使我不得不转头过去， 看见骆老师扶着拐杖， 正单脚站在我的身后。
“老婆子， 你在这里和这人唧唧歪歪说什么？ 有什么好说的？ 活不用干了吗？”骆老师一脸愤怒的表情，虽然是对着董老师说的话， 但我能强烈地感觉到， 那声势是冲着我而来的， 是在说我在这里唧唧歪歪， 我不该这里啰里八索这么多。
隐隐约约地， 我有一种把董老师牵连进去、 让董老师很为难的念头在脑中升起。 这让我感到很愧疚。我不得不停止说话， 并给董老师让出一条道， 让她低头从我身旁经过， 一面向我摇手， 一面叫我回去。
看着两个老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最后从我的视线里面消失， 眼泪瞬间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从未见过两个老人以这样一种形象出现在我的面前，今生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种形象是那么的无奈、 酸楚、 凄凉、 沉痛和落寞， 即使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 我想我都不会轻易忘记。
我只得选择回去， 满含着委屈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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