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叫为什么,我说我不知道,这是昨日的灾难的旋律。小子,地狱又一次向你招手了,它抓住了你的腿,悲伤会充斥着你的灵魂,因为这不是你所创造的而是你所要逃避的.”——绿日乐队《misery》
二手烟和汗蒸气依旧缭绕在这盛夏夜的小烧烤店,我们二人此刻无话,各自沉浸在各自的复杂思绪里,任由这市井的烟火气轰击着我们的肉身。仿佛老黄的往事交响乐此刻进入了乐章交替之际的片刻寂静。
刚刚的故事对我的震感不小,此刻的我忙着驯服我这即将脱缰的大脑,我很期待这故事,不,这案件接下来的走向。但理性强压着我想催促老黄的欲望,逼迫我做一个合格的高素质听众。便只好看着老黄紧锁眉头,一口一口地吞云,吐雾。终于,他把这根红南京狠狠地拧灭在了烟灰缸里……
“十月份的事儿,距离上次两案过去四个多月了。第三个被害人,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猜到了,十几岁的男孩,天灵盖被凿了个大窟窿。唯一不同于前两个被害人的,恐怕就是身份了。这孩子不是流浪汉乞丐,是我们那实验中学的初二学生。而且,他老子是我们市的地税局副局长。”
“高干崽子啊,那这影响可有点大了。这回局长大人该不会不管了吧?”
“哼,那可不,这下那老肥逼慌了。三个案子并案侦查了,成立了专案组,亲自做组长,又给我们这帮干活的开动员大会,那家伙,开会的时候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泪光闪烁,意思大概是我们无能,让犯罪分子逍遥法外,没能保护好市民的安全,他十分自责。这个罪犯太猖狂了,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动用全市甚至全省的警力,也要给市民一个交代,等等屁话吧。后来讲着讲着居然还哭了,说这三个孩子被这种方式杀害,实在太可怜了,我们肩上的责任很重,一定要早日把凶手缉拿归案。我呸,那会开的,我差点把早饭都吐在会议桌上。”
“哈,看来那俩小乞丐是沾了那少爷的光了,命都变得值钱了。”
“我当时可笑不出来,这案子上头的命令是必破,而且限期一个月。我是真愁的没招了。虽然之前局长暗示我别太钻,但第三案案发之前的几个月我和我的人根本没闲着,四个月的时间啊,可惜依旧一无所获。一个月?把之前几个月都找不到的凶手扣出来?警服怕是要跟我倒计时一个月说再见了。
要说第三个案子对侦破有什么帮助的话,那就是它的社会影响实在太大了。从省厅到各分局都极其重视。我们也就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放开手脚去干活了,而且到哪都有人协助调查,十分配合。
死者我姑且管他叫小衙内吧。那小衙内14岁,我们那最好的初中,市实验初中的初二9班的学生。这孩子经过我们调查,可是说是品学兼优,在班里是学习委员,成绩基本稳定的年级前十。性格也很温和,不是那种张扬跋扈的纨绔子弟。就这么一个孩子,哎,说起来也是挺可惜的,前程似锦,在最好的年纪却死于非命。”
我还在为黄警官抖的那个小衙内的小包袱而暗自叹服时,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却在为那个逝去的年轻生命摇头叹息,能让我感觉到,黄sir此番举动着实是发自内心的,竟反衬得我有些铁石心肠。
“说是并案侦查,实际上侦破的重心几乎全部都在第三案上,一天到晚大大小小的会也都是围绕着这个小衙内展开的。我记得我有一次提出,要查一查被害人父亲,就是那个地税局副局长的人际关系和近期人际往来,因为死者身份特殊,怕是有仇杀的可能。但这个提议被上面按下去了,要我别节外生枝,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这条线。让我还是从被害人本身入手,就是查查学校和他所接触的人。我当时心想一个小屁孩能有什么复杂人际关系,能查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玩意啊。果然当时还是年轻,等过了几年我就明白了,我当时的提议是真够虎逼的。
时间是一点点地溜走啊,眼瞅着大半个月过去了,我自以为学校这条线已经让我们挖得透透的了,根本没啥有用的。话说回来,这样一个人畜无害的初中生我也确实想不到他和谁能结出深仇大怨,以至于把自己脑袋搞漏。要是凶手是随机选择目标的话,那这案子怕是真悬了。这三个被害人,除了是年纪相仿的男孩,也没什么别的共同点了,我们甚至都揣测不出凶手的动机,那段日子真是挺难熬的,感觉走在路上,脑门开始逐渐露出两个清晰可见的大字,废物。
还有一点我一直耿耿于怀的,就是那个怪人。之前的两个案子,他都出现在了案发现场。这一系列的案子凶手的手法都可以称之为诡异,而那个怪人又简直是由诡异堆砌而成的雕像。我很难把他剔出脑外,我甚至盼着和他的第三次相遇。”
时针背着我们偷偷转到了“10”,烧烤店内的客人较之前少了不少,县城人们的作息较大都会的蚂蚁们要规律健康不少。更早的下班时间,基本不存在的晚高峰,更合理的收入和物价比,少的只是丰满傲人的理想和色香味浓的志向。
“但后来这个案子也没成为悬案,破了,莫名其妙地就给破了,天上掉馅饼瞎猫碰死耗子一般就给破了。虽然这么说有点傻,不过好像是那个怪人帮了我。
那天离限期只剩一周了,我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下午带小赵又去了趟学校。不巧的是,正赶上学校放学,那学校门口跟停车场似的。我们只好把车停在附近的街口,徒步走向学校。这短短的一百来米真是对耳膜和耐心的考验。一堆一堆的家长和发传单的堵在窄窄的人行道上,大大小小的私家车堵在不宽敞的马路上,顺便进行着鸣笛大赛。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这群家长恨不得把车开进教室去接各自的崽子。我俩一路皱着眉扒拉着人群走到了校门口,朝着门卫点了个头便径直进了教学楼。隔三差五地过来嘛,门卫也就都熟了。
不出意外,这次依然没啥收获,和我预想的一样,现在的我们好像都对破案没什么幻想,每天东跑西跑也不过是做出努力的样子,扮演一群尽忠职守的人民警察。小衙内的班主任在一旁,眼睛似看非看地望着晚霞。我也算是见证了她在面对警察这件事上,一步一步的成长过程。从最开始的紧张不知所措,但现在的有条不紊,乃至麻木不仁。我翻着他们班最近几次大考的成绩单,小衙内一次第一,四次第二,两次第三,成绩很稳定,没有出现大的起伏。接着我半是公事半是闲聊地扭头问班主任,
‘老师,那个,问您个专业的问题,这么大的孩子,如果自己或者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是否会体现在成绩上呢?’
‘嗯,很多时候的确会这样,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一般来说会遇到早恋,或者父母婚姻问题,校园欺凌之类的,自己无法控制的麻烦,从而导致分心,成绩自然会受到影响,我们老师也会时刻关注每个人的成绩,因为有时候成绩变化是一种信号,我们要做到的就是及时发现问题,及时解决问题。我们学校的情况您也知道,全市都在盯着我们的升学率,所以每个学生都要关心到。’
‘确实应该如此。那麻烦您帮我想想,您的学生们最近有没有这种情况的,成绩出现滑坡的?’
班主任推了一下她的眼镜,端起肩膀,皱眉想了一会,那样子好像话剧小品里的老师。
‘成绩波动的话还是不少,不过我想了想,基本他们也都保持在各自的梯队,没有下滑太严重的。不过,倒是有个孩子,他没有下滑,反倒进步了好多好多。’
‘哦?那我倒是挺好奇的,您给我讲讲他吧。’反正目前也没什么收获,就当唠唠闲嗑了,我这工作,挣得钱能有一半的是唠闲嗑的钱。
‘这孩子叫王小博,他爸爸是个有点名气的二人转演员,也拍过好多电视剧,妈妈开服装店,家里条件不错,在我们班也是数一数二的。不过这孩子原来的成绩实在有点。。。这么说吧,稳居倒第一。倒不是他不努力学习,只是,哎,按理说这种话不该我这个老师说,但是客观地讲,就是智商的原因,实在太笨了。入学的时候是他父母安排进的我们学校,这样的孩子即使在普通学校也得倒数,让他在实验中学这儿读书更是太难为他了,因此平时我也尽量不太苛求他。可是自从今年五月开始,这孩子的成绩就开始上升,突飞猛进地提高,渐渐地就达到了班里的中等水平。而且不仅仅是学习,平时说话交流也和以前大不一样,反应更快,理解能力更强,就连眼神都不同于以往那种呆滞的样子了。我还跟别的老师开玩笑说,这下王小博可算是脑袋开窍了,嘿嘿。’
‘哈哈哈,我看不单单是开窍,简直换了个脑袋。’
和班主任老师寒暄说了点题外话后,我也就打算告辞了。得,依然是毫无进展的一天,再等一个礼拜大家一起挨撸得了。出了教学楼,看着夕阳西斜,整个天空貌似一片血红,校门口依然熙熙攘攘,每个人脚下都踏着被拉的颀长的人影。这场景有点让我心烦。出了校门我便和小赵分开了,自己想一个人走走。刚走了不几步,一个身影便刺痛了我的眼角。
他出现了,那个怪人,同样的怪异的黑色大风衣,同样怪异的黑色大牛仔帽,同样怪异的长相,双手插兜,站在距我近百米的人群中,他一直在看着我,并且露出了疑似表情的东西——似笑非笑。气氛突然变得诡异,其余的人身影迅速虚化,消逝,只剩下我和他,如同两座山峰上矗立的两尊佛塔,遥遥相望。那一刻我仿佛出现了久违的心悸,好像回到了刚入行时第一次见到死尸的那一刻,全身血液凝固,耳鸣,伴随着强烈的呕吐感。我硬撑着自己,不让自己跪到地上。
过了不知多久,他把身子转了过去,往远离我的方向迈步离去。而那一瞬间仿佛理智又重新找回了我的身体,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追。我的身体朝他的方向弹了出去,无奈人太多,否则我定要在十几秒内按住他。我左推右搡,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可无论我怎么疯狗一样追赶,无论他怎么气定神闲地踱步离去,我和他的距离貌似丝毫没有变化。路人像故意妨碍我一样挡在我的路线上。我狼狈不堪,而他优雅依旧。
终于我冲出了可恶的人群,他拐进了一个老旧的小区。似乎此刻他也加快了脚步,我追着他左拐右拐,看着他走进了一栋老住宅楼,我没时间去理会这一自寻死路式的逃亡方式,几乎前后脚地也冲进了这栋楼,我进楼下意识后向右一看,正好看见他的身影走进了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
我没有继续追,一边剧烈地喘息着,一边掏出了配枪,打开了保险。一步一步向最后一间房走去。一边逼近那扇门,一边构想他准备伏击我的方式和地点。门已经在我眼前了,我也做好了迎接他困兽之斗的准备。这类老防盗门都是向外开的,门虚掩着,我轻轻抓住门边缘,心里默数着,三,二,一。继而猛地翻开了这扇门。
昏暗,霉味,一齐笼罩了我。这是间老式的两室一厅的住宅,窗帘全部挡的严严实实,眼睛花了几秒适应了这种阴暗,我举枪开始了搜索。这小小的六十多平米并无除了我之外的身影。我开始检查窗户,可惜,这种一楼的房子窗户外都装了防盗栏杆,是不可能从屋里跳窗逃出窗外的。这个人是凭空消失了。
惊讶不解之余,我审视了一下这间房子,墙上挂着各种类似三清像,八卦图之类的东西。沙发上扔着一件道袍,上面压着一杆拂尘。地板上放着蒲团。桌子上摆着香炉,还有一张照片。我走过去拿起了这张照片,一股寒意袭击全身,这是被害人小衙内的照片。
几乎是同一时刻,门外传来了慢腾腾的脚步声,我闪身靠在了门旁,等候时机。‘嗯?我忘锁门了?’,话音刚落,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我立刻飞扑过去,把他按倒在地,双手背后拷了起来,并且狠狠地给了他一脚。平复气息之后,我拨通了小赵的电话。。。”
店里的客人已经寥寥无几,周围安静了好多。我也渐渐意识到,我和老黄的对话已经从最开始的你呼我喊变成了现在的轻声细语。我又向前挪了一下椅子,等待这个事件的大结局。
“之后的审讯,勘验现场,定罪等等这些罗乱事我也就不跟你墨迹了。我直接告诉你事情的来龙去脉吧。逮捕的这孙子就是杀害这三个孩子的凶手。他是个江湖术士,神棍一个。杀这些孩子目的是取走他们脑浆,是为了炼药。”
“炼药?什么药的原材料是人脑浆啊?”我不禁扬起了眉毛。
“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个成绩上升迅速的孩子吗?”
“那个地方戏演员的孩子,王小博。”
“嗯。幕后出钱的就是他父亲。是他雇佣那个神棍做的这些。”
“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变聪明?”
“是的。其实父母是最了解自己孩子什么样的,有一个笨儿子,即使再有钱,恐怕也会被所有人明里暗里地嘲笑。不过智商这个东西,我觉得很大一部分还是看遗传的,家长最好不要过于拔苗助长。但是这个王爸爸偏偏是个体面人。”说到这老黄伸出双手做出了个打引号的手势,接着说道,
“体面人嘛,讲究面子,但有个那样的儿子,平时学校里老师同学歧视,带出去家人朋友笑话,搁谁身上都不好受。这事儿应该是这位成功人士心里的一个结。再后来,他就听到了一种邪术,取聪明人的脑浆,请术士作法,熬炼,再给孩子喝下,可以获得牺牲者的智慧。说通俗点就是换脑。估计这人鬼迷心窍了,真的相信了这些狗屎。便找到了那个心术不正又精通这邪恶法术的神棍,出高价,让他杀人,取脑,炼药。于是就产生了五月份那第一个案子。”
听完这段话我不寒而栗,这位父亲的偏执疯狂令我胆寒, 更让我胸闷压抑的是,世上竟存在如此荒诞恐怖的邪术。但我还是有些不解,忍不住问道,
“可是后面又死了两个孩子啊,是这邪术失败了吗?”
“不,那邪术成功了。确实孩子聪明了一点,但不是很明显,通俗点说,就是从弱智晋级为愚蠢了。孩子爸急眼了,找到神棍算账。神棍一口咬定他的法术没问题,只怪那个小乞丐本身也不是啥聪明人,折腾了大半天,却是个瘸驴换瞎骡子的结果。后来这俩孙子决定,再找个倒霉鬼,于是第二个案子就这么发生了。这次换的倒算是成功,王小博的成绩一下子就窜到了中等。王爸爸有点尝到了甜头,但是距离满意还是差点意思的。他想要的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儿子,而不是一个中等偏上的儿子。于是他盯上了和他儿子同班的小衙内。后来的事,你也就知道了。神棍被抓,供出来王爸,这俩人都按故意杀人罪给毙了。这破事算是尘埃落定了。”
“好一份沉甸甸的父爱啊,真让人受不起。”我试图开句玩笑化解一下此刻略显沉重的气氛。哎,何处力堪殚,人心险万端。谁也不知道和你擦肩而过的皮囊之下究竟是人是鬼。我侧颈注视着门外零零散散的身影,咏叹易燃易爆的潘多拉魔盒,对面的老黄又开始了吞云吐雾。
“黄警官,如此说来,还真是那个怪人帮了你啊,把你领到凶手的住处,让你们无厘头破了大案。”
老黄脸上的平静被我几个不吉利的小石子激起了难看的涟漪。无感情的视线扫了我几下,盯着烟灰缸自言自语般念叨了起来。
“我一直不觉得他是人,不单单是因为古怪的衣着那么简单。就是……我说不好,感觉吧。尽管他有着人的外表,人的动作,人的表情,可一旦你和他相遇过,对视过,你也许就能明白我现在试图表达又表达不清的那种感觉。难以名状的,不可表述的,那种由内而外的诡异,恐怖。而且我也不觉得他是在帮助我缉拿坏人,虽然表象上看的确如此,但我可以肯定他不是以这种目的出现的,我更不会对这个怪人心生感激。他身上似乎代表着厄运,或者灾难。令人压抑,不舒服。他给我的感觉是,并非生物,而是一种客观存在的现象,一种我们理解不了的现象。”
“那您之后还见到过他吗?”
“那个案子之后就一直没见过,直到,今天上午。”
“哦?”
“嗯,今天上午办事路过火车站,在站前广场看见的。一样的,什么都和当年一样。黑子黑帽黑鞋,不难看但是怪异的五官,面无表情,双手插兜,伫立在有些空旷的广场,如同一根黑刺扎在苍白的肌肤上。他似乎并没有发现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在眺望着,等待着即将从某个方向出现的某个人。我甚至不敢多看几眼,怕他突然转过头直视我,便匆匆离开了。这还是我在那个案子以后第一次看到他,今天你向我打听怪事,我第一下就想到他了,紧接着便回忆起了这桩陈年旧案,按规定我是不被允许向你说起案子的事的,不过反正我目前也全半退休,就当个下酒故事,听个乐儿就行了。小子记住一句话吧,我当这么多年警察,就明白一件事。这世上,什么样的事都会发生,有一些事人能左右,有一些则不能,我们不过是茫茫沧海中的一粒海沙,浮沉不由自己。”
夜已深,秋风裹夹着苍凉和夜晚的味道,与我擦肩而过,我竖起了衣领,把脸颊收回温暖中。秃树在我头顶企图为我遮住并不存在的星光。我抬头搜索北极星,却已忘了它多年前的模样。收起目光,我继续前行。不大不小的街道,我一人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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