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了镇静剂，你放了几片，你。。”楚泽叫道。
“够你睡上一夜。”二叔走过去，俯下身来，直视他的双眼。“楚明轩，你这么对溪源，是真想让我们家断子绝孙呐！”
“你。。你要怎样。”
二叔看着他，忽然一笑，“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以为，玉衡轩里那些书，你勾勾画画的那些东西，天天就那么摆着，我从来就没看过？”
楚泽瞪着他，额上的血管渐渐暴起。
“三十年前，你把我的魂魄投到白家，不是碎着投的吧？你当时网着碎魂的魂气，是用谁的魂魄炼成？”二叔的目光落在他眼睛里，似乎要从他眼睛里剜出什么东西来。
楚泽的嘴唇几乎被自己咬破，死死撑着，并不吐出一字。
“是你的吧？”二叔忽然开口。
楚泽的双眼忽然闪动，落下大颗的泪来。
一个人的崩溃从来容易，不需要风刀霜剑，只要一句恰好撞在心头的话，就好像茫茫千年，从来无人看到的黑暗里，忽然闪过一粒萤火。若有一个人看到，那么所有经历的痛，吞下的苦果，都会成为实实在在的存在，而不像幻影一般，风吹过就会散了，没有一点痕迹。
他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从未害过人，除了不把自己当做一个人来对待。
一千年，不管朝代更迭，乱世兵马，还是盛世升平，去的每一个地方，做的每一件事，接近的每一个人，都是循着那碎片的痕迹。先是炼化了自己的魄，织成细密的网，可是碎片千千万万，魄炼尽了，又分出魂来炼。总之自己已经是半个行尸，感官几乎褪尽，就算只剩一魂吊命，又有什么区别。
“楚明轩。”二叔看着他的眼泪，依然字字狠厉，没有丝毫退却。“你原来打算怎么办？炼了溪源和白远道就够了吗？你几乎炼尽你的魂魄，也只织出薄薄一层网来，让我变成这个德行。千千万万的裂隙，想要恢复如初，两个魂魄就够了吗？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你是要入魔，还是要把自己剩的那一魂也炼化！千年阴魂，白远道算一个，你算一个，然后就够了，是不是就够了！”
“你杀了我。”楚泽终于开口，带着胸中的沉闷嘶吼。“不用说了，你杀了我！”
“这么想死。”二叔道。“你怎么能死，我要把你的东西都还给你，你有千年修为，又有不死之身，何愁不能得道。你不欠阿蟒，我也不欠你。大道轮回，总有一天你会见到我。但你若敢自毁神魂，便永坠酆都幽冥，我白念辰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至于去那。”
“你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楚泽只重复这一句，用力支撑身体，忽然间似乎想到什么，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转向我，语气几乎恳求。“溪源，溪源你杀过我一次，你来杀了我！来报复我！杀了我！要是想你叔活着你就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
“溪源别动。”二叔道。我站在原地，只觉夜风飒飒，天地空茫。
“你放手吧。”
楚泽眼神开始朦胧，二叔俯到他耳边，那句话声音并不大，但足以落入我耳中。
“楚明轩”他说，“我这人没什么朋友，不管怎样，这十年，谢谢你骗我。”
楚泽似乎笑了一下，一颗泪滚落，顷刻间落下眼帘，整个人栽了下去。
二叔把他放在地上，看了一会，从兜里拿出一张符来，绕着他划了个圈，在头顶上方点燃。
“叔”我走过去，擦掉唇上血迹。二叔站起来，在我肩上拍了一下，转身往石阶走去。我跟上去，二叔回过头来，脸色极冷。
“你去车上守着。”他说。
“守什么？守尸？”我看了看躺那的楚泽，“我可怕他突然醒了，又来打我。”
“他醒不了。”
“那可是千年行尸，两片镇静剂能管多长时间？”
“他常年混迹人群，不能算完全的行尸，最多半人半尸，有什么好怕，你不是还在玉衡轩睡过。”
“叔”我说，“你不用骗我，我也不是傻子，我知道楚老师刚才的意思，也知道白远道那两魂的厉害。你想自己去跟他同归于尽，是不是。”
二叔突然笑了一下，仰起头来。
“我就这一条命，若是伤了你，我没办法跟你爸交代。就算是咱两个一起死了，有罪的也是我啊。”
“我。。”我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在这时，我忽然一刹恍惚，仿佛有人声从我耳后响起，转瞬间落入我的身体。
“白念辰，我以前是小看了你。”赤练忽然开口，二叔愣了一下，看着我的表情，嘴角一抽。
“溪源你。。？”
“我是赤练”赤练干净利落。“溪源还未出生时，我跟先生一魂在祠堂受烟贡，也见过你。因为你们身上都没有先生魂魄，所以看不见我。后来你在那间屋子闭黑关，虽然我已经在溪源身上，也曾回去看过，我还用朱砂在墙上写过字，奈何你从来不看。”
“闭黑关！没有光！”二叔叫道，仿佛智商受到挑战。“我怎么可能看见！你写的什么啊？”
“写你上辈子是蛇咯！”赤练叹道。“人间比梦里荒唐啊，你想破了脑袋，想替白家先祖了结巨蟒的怨气，到头来你自己就是那巨蟒，怨气又是莫须有，你说是不是很好笑？”
“好笑。”二叔笑了一下，似乎这笑早已憋在胸口，再也无法继续压一下去。于是这笑声渐渐放肆，一直笑到流出泪来。
“你这从未做过人的，倒是通透。”二叔道，“以后没事多上来喝酒，溪源好福气啊。”
赤练亦然一笑，留下二叔目瞪口呆，冲那悬空的洞口飞身而上，转瞬落在洞中。
“溪源！赤练！”二叔叫道。我听到他从石阶上跑来。在那滚滚的阴气之中，赤练仿佛从我身上分出一个淡红的形体。
“你在这等他，我去看看。”赤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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