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如果我没认识朱冠豪,我的人生会不会是另一回事,具体是怎么回事,我说不出,但大抵会跟现在变得两样。
小时候,我在一个小镇上生活,父亲身体不太好,可能是因为时常被疾病折磨,人也较为暴躁,常年缺席我的童年生活。那时我还年幼,在我的印象里,他总是不耐烦,嫌弃很多人不够聪明,特别当我花钱买垃圾食品时,他会像一头灰熊,虽然他瘦弱而且有病,但就像一头受伤的灰熊,也许是脚掌里嵌着一枚长钉,向我冲过来,抓起我的零食,远远地扔掉,如果我不服,幸运的话,还会收到一巴掌。
当然这个故事的主角不是我,或者我的父亲,也不会是一只灰熊。如你所想,在童年有那样一尊魔神的话,你多半是不开心的,压抑的,就像画面基调为灰色的电影,但它不是苍凉,是隐而未发,一把手枪在缓慢上膛,拳击手正在拳头上缠白色绑带,少年犯在默默握紧匕首,但它也足够愚蠢,蠢得和这三个类比一样。
上学那天,我认识了我的同桌朱冠豪,新的朋友,那时候交一个新朋友就相当于打开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与我每天打游戏机看漫画书的循规蹈矩的生活不同,朱冠豪会带我去追女孩,当然那么小,大家都懂个屁,所谓的追女孩,只是懵懵懂懂地跟女孩子一起玩。
整个小学,我总是和朱冠豪在一起玩,和他去田野奔跑,抓小动物,和野狗比凶狠(当然我一般都在后面),看他上课捣乱,气得老师用方言骂他没教养,看他和女孩子牵手接吻,也看他和高一两年级的小学生打架,他就像装了永动机一样,有着诡异的精力。
后来升初中,我们都到县里读书,但分属不同学校,开始还保持着联系,他告诉我他报了少年宫的拳击班, 我告诉他报了跆拳道班,我还告诉他在新的学校我是如何不适应,还有我最近对新的网络游戏有了兴趣,他让我帮他盯着点他的小女友。但他女友还是出轨了,和班上另一个女生,起初我还不信这谣言,后来有天晚走,看到她们在走廊的尽头拥抱接吻。当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时,一天午休,朱冠豪就怒气冲冲地冲到了我们班,完全无视我,径直走向和他女友的女友,大声责骂。
当然有男生看不过去,充满着男子气概,be hero,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这个仰仗自己身高、体重的小平头,一把推开朱冠豪,也许在他的世界里,此刻正是镁光灯聚集的时刻。而后呢,而后,他就被骑在地上暴打了,直拳击中下巴,小平头倒地,朱冠豪骑在平头身上,不要命地左右开弓,满载愤怒的拳头像雨点一样落了下来,我的恐惧和惊讶让我没能及时上去拉住他。后来,他被班上多个男生拉开、捶打,而他像一头发疯野狗一样,和班上的男生周旋,甚至撕咬,我那时候就明白了,人就是这样,都怕比自己更狠的,实实在在的狠,他一个人居然慑了一个班的男生,这条疯狗。后来事态居然是体育老师和校园保安的增援下才得以控制。
之后,我们就很少联系了,他的女友、他的女友的女友都转学了,小平头沉默了许多,整个人好像蔫了不少,当然我也是。没有了和他的友谊,好像我的生命也被抽干了,跆拳道班也不去上了,现在我才知道,有些人的存在就是可以给其他的糟糕的生命点燃火焰。
就这样我度过了平静的初中三年,结交了不少新的朋友,但总觉得他们身上缺少了点什么,他们有的爱运动,有的爱读书,有的成绩好,有的妙语如珠,也有了喜欢的女孩,享受着彼此不明说的暧昧,我跟他们有说有笑,但是谁也别想知道那天冲到我们班的疯狗是我曾经最好的朋友。
高考结束后的暑假,我和同学在网吧开黑狂欢,我们都考得不错,所以那几天心情都格外好,在网吧大家开黑时情绪高涨, 我右手操控着鼠标疯狂摆动,撞飞矿泉水瓶,瓶盖没系,水瓶挑衅一般飞向旁边黑衣光头大哥,光头哥很生气站起来对着我喊不长眼睛,我们五人一下子愣住了,我们都是世上少有的乖乖读书仔,别说吵架,就是和正常人社交的机会都很少,这一下成了网吧的焦点,而我更是焦点里的焦点。我唯唯诺诺地道歉,而光头哥似乎抓了这个难得的机会,想骗我们一笔钱,反复在说你们说这怎么办吧,新买的衣服。
正在我们准备掏钱认倒霉的时候,我电脑对面走来一个身材魁梧的长发男,远远就对着光头哥骂,操你妈,叫什么叫,傻逼还在这里坑学生钱。没错,那就是朱冠豪,我认出了他,光头哥也认出了他,他悻悻地走了。朱冠豪看了我一眼,说,你怎么还这么怂。我笑了笑。
之后,我们有恢复了联系,他初中读完后就没再读完了,跟着先是跟着少年宫的拳击师父做事,后来在他师父的朋友那当拳击手,打过几次比赛,到了省级,没打上去,现在就还在那边混着,包吃包住包训练,帮着做事,带徒弟,还有工资拿。
我对拳击倒是没有多大兴趣,但是为了维持这段崭新的旧情,同时也为了躲避那个生意失败后成天酗酒的暴躁父亲,我也天天跟着他练拳,在拳馆咻咻咻地击打沙袋。那段时间,我们一起跑步,一起对打,他教了我很多拳击技术之外的东西,他跟说拳击是违反本能的,特别是你,你这么怂,遇事儿就想躲就想逃,不行,你要违反的本能,迎着雨点般的拳头上,你要相信可以躲开,然后重重给予回击。但我跟他对打,从来没碰到过他,躲开,光是抵抗他拳头在我身上的疼痛就已经耗尽了力气。
那天夜跑结束,在暗淡星光下,他说,拳击就是暴力,暴力是不好的东西。我保持沉默,同时讨好,但是很帅啊。他说,你是在说我打拳的样子,还是初中那件事。都是吧。你比我有出息,以后你不会做这种体力活的,是不是马上就要上大学了啊。我看着他点点头,他躺在地上,目光撒向天空,说了是。真好啊,我也想打出去。你可以的。他回过头看看我,说,是么,我知道你对拳击不感兴趣,而且这些身体上的东西对你没什么用,你性格比较安静,但是你知道遇事得要违反本能,才能不被欺负。我点点头,感到了某种东西,也许是一头熊,正缓缓地从他的心里,走向我。好啦,回去啦。
回去,家里又是一团糟,这天,父亲又喝得不省人事,看到我这么晚回来,动手对我打骂,要违反本能,我回击了。而且第一次知道人体原来是这么脆弱。我以为暴力可以用来保护身边的人。
好了,这个故事就到此结束了。我被带去了审讯室,面对着两个穿制服的警察。他们让我说下这件事情,我愣了很久,在想如果没有认识朱冠豪……
被催促后,我缓缓抬起头,问,我能先讲个故事吗,关于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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