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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十二月,乘风归(1)一月 初生缘

【言情】十二月,乘风归(1)一月 初生缘

作者: 妈妈不哭 | 来源:发表于2018-05-11 10:31 被阅读0次

    一月 初生缘

    (一)

    沉寂的夜。

    灵沼村正笼罩在夜的阴霾里。说是阴霾的夜,也许是不恰当的。因为夜,毕竟有着诸多概念。于嬉闹的顽童而言,夜是神秘的庇护;于劳作的村民而言,夜是安眠的梦乡;于甜蜜的闺阁而言,夜是耳畔的私语;可是于卿未予而言,夜,注定不会好过。而今夜,是莫婉头七。

    卿未予坐在莫婉平日梳妆的窗前,呆呆地看着素日里她喜欢的一切。花瓶里供着刚从沼泽采回的雪鸢花,大朵大朵的白,素净,就像莫婉。彼时她说,“任这天下人来人往,我只认你是我的夫婿,任这天下花目繁多,我独爱这长于沼泽的雪鸢。雪鸢离不了沼泽,正如我,离不了你。”

    桌上这把黄桃木梳,是他亲自挑了上好的黄桃木一笔一划雕刻成的,成亲之日送予莫婉,说,“从此之后,我来为你梳头。”照惯例应是妻子为丈夫束发整衣,可卿未予爱极了莫婉的长发如瀑,每每要帮她梳理,在发尾简单系上丝带,就已美如画中人。

    莫婉不爱浓妆,镜前摆放的一溜胭脂水粉,多是卿未予在集市上买回来的女儿家玩意,哄她开心。莫婉是不爱这些东西的,但是爱他这份心意。那样的牵挂和娇宠,世间哪个女子都是爱的吧。开始也嗔怪卿未予浪费,渐渐的就只剩欢喜,也不用,摆着摆着,就占据大半个桌子。卿未予仍记得自己说要集齐二十四瓶香粉,这样每个时令莫婉都可以用到。她调皮地揶揄道:“这位官人,可是要把二十四个节气都送予奴家?这才得十二瓶,卿还须多卖得几捆薪柴。”卿未予是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眉眼清澈,面容白净,没半点烟火气息,哪里跟薪柴扯得上关系。此刻玩性上来,倒也随得她胡扯,“这位姑娘,我是要把年年月月送予你。几捆薪柴么,不妨事,鄙人虽瘦弱了点,力气还是有的。”说着便欺身上前,两个人闹作一团,满室旖旎。

    念及这些,卿未予苦笑一声,从怀里摸出第二十四瓶香粉,缓缓摆到案上。“莫婉,饭食已经备好,雪鸢花也摆好,你会回来么?请你一定回来,因为我,是如此地想你。”

    夜凉如水。树影婆娑,偶有虫鸣。

    突然,一阵急促地拍门声响起。卿未予几乎魔怔,他猛地拉开门,一声“莫婉”脱口而出。但,站在门口的人,却是邻居古大婶。他颓然倚住门框,眼神灰暗下去。古大婶见他这样,不免叹气。只说:“小予,大家都知道你跟莫婉夫妻情深,只是人都不在了,你也得顾着自个儿的身子。村里就你懂得最多,你快帮我看看,这孩子还有救没救。”说着将手中的包裹打开,露出孩子的脸。卿未予这才注意到,古大婶手里还抱了个孩子,裹着红色的锦被。

    是个女娃娃,似三个月大,脸色发青,嘴唇发紫,看得出十分难受。卿未予本无心管这事,只推说去找药师影。古大婶急得跺脚,“怎么没找?逢着药师影大醉,人事不知,这才来找你。人命关天,再拖延就不好了呀!”

    卿未予只得抱过孩子,通体冰凉,怕是受了风寒,忙吩咐古大婶把炉火烧旺点,再烧壶开水,煮点肉糜汤。卿未予冲了些参汤给孩子服下,先吊住精神。又给孩子裹了件衣裳,抱到炉边取暖。待孩子的气色稍稍恢复,又灌了些肉糜汤。古大婶见状,连说几声“菩萨保佑”,这才放下心,絮絮说起孩子的来龙去脉。

        天色将晚之时,古大婶挑着水正要返回,不经意瞥见溪水上有个东西正越飘越近。她吆喝一声,其他人也都停下手头的事情,站起来瞧个端倪。

    那木盆悠悠飘近,乍要溜走之际,被古大婶的扁担一把拦住。众人合力将木盆捞上来,只见木盆用个红被盖着,瞧不出里面是什么。大家围着左看右看,也没人敢上前揭开。因着灵沼村地处下游,又得玉带溪常年滋润,过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玉带溪又回肠不知多少曲,除了些水草花瓣,经年累月也没见飘得什么。这次飘来个木盆,着实罕见。

    古大婶是个爽快人,把红被扯开,周围人都不由倒吸一口气。里面竟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儿,小眼紧闭,小手紧攢,眼看就要没气儿了。

    古大婶信佛,又育有儿女,哪见得这种场面,忙把孩子抱起来,就要去找药师影。一直未发话的青叔开了口:“我们村一向不得让外人进入,你这不是给大家带来麻烦吗?”

    其他人也附和说是,谁知道这女娃儿是个什么来历。古大婶说:“是男娃儿就算了,一个女娃儿能兴个多大事儿。你们这些人也忒心狠,菩萨可在天上看着呢。”

    这么一说,也就没人拦着。古大婶直奔药师影的住处,谁知他已经喝得烂醉如泥,对着一株雪鸢喃喃自语,也不知念叨个什么。没得法子,这才来找卿未予。

    卿未予听到“雪鸢”一字,心如重击。没料到药师影也倾心莫婉。莫婉重病之时,他日日要往药师影处寻药,求他想法子救救莫婉。

    无奈药师影只出诊一次,就断了他们的念想,只说夫人自幼体弱,又常年忧心操劳,精气神开始涣散,药石罔效。唯一能做的,就是让病人安心走完剩下的日子。好则半年,坏则三月,时日无多。

    卿未予听罢,伤心、愤恨、恼怒一齐涌上心头,忍不住给了药师影一拳:“你不是神医药师影吗?为何这般不中用?连个女人都救不了,有何面目号称神医?!”

    谁知药师影目眦欲裂,反手还了卿未予一拳:“若不是你这书生文弱不堪,莫婉何至于如此?烈日下在田间耕作,冬日里在溪边洗衣裳,家里家外的事哪件不需要她操心?你呢?你又做了些什么?终日对着无用的书籍,做些无病呻吟的事,口口声声说爱她,你的爱,真的不敢恭维!”

    卿未予黯然倒下,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真的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我害了你……莫婉,是我害了你……”

    药师影怒其不争:“你最好快点站起来,想让莫婉多活几天,就不要让她操劳伤心。”言罢快步踏出大门。

    没有人知道,背着药箱的男人泪流满面,瘫倒在雪鸢花开的地方哭得像个孩子。也没有人知道,此后的数月内药师影闭门谢客,日日查阅古籍,捣鼓药材,只为找到续命的良方。

    但,药师影从未再去看过莫婉。一则自己身为药师,无法医治心爱的女子,愧疚难以面对;二则此情此景太难以承受,怕自己难免表露心思,有损莫婉的名声;三则,时间太过宝贵,莫婉一定只想呆在卿未予的身边,不希望有人打扰。所谓真正爱一个人,终将把她的意愿看得比自己重。

    大爱无言。

    从回忆里抽回思绪,卿未予见古大婶一脸忧心的样子,叹口气说:“不必担心,这孩子只是长途奔波,又未进食,以致身体虚弱,将养将养便会好的。不知古大婶家是否还有孩子穿的旧衣物,能拿来给这孩子换上就好。”

    古大婶道女儿小絮小时候的衣服都在,正好给孩子穿,答应着便回家拿衣物去了。

    不多时古大婶就拿了些小孩子的贴身衣物、一双红布小棉鞋和一件蓝花棉袄进来,张罗着给孩子换上。

    “呀,小予你看,这还有把梳子呢!”古大婶惊奇道。

    卿未予凑近一看,竟然是把黄桃木梳。也是手造,依稀仿似他送给莫婉的那把。卿未予忙把梳妆台的梳子拿过来仔细对比,是了,并不是同样的。但这样的情景,却让他几近疯狂。昔日琴瑟在御的美好重现眼前,只是物是人非。“莫婉,是你来不了吗?所以才派了这小家伙来报信?梳子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却为何让她带了来?”

    古大婶看在眼里,心里发酸。她是看着卿未予长大的,看着卿未予的父母双双命送村口的恶沼潭,看着未予发愤读书,又看着他与青梅竹马的莫婉成亲,谁知命运如此捉弄,这孩子受的苦真不少。

    卿未予抹了把眼泪,哑着嗓子说:“古大婶,我想养大这个孩子。”

    古大婶先是一惊,接着便喜道:“这便好了。你一个人太孤单,有个孩子做伴也好,这样也能快些好起来。只是养孩子毕竟不同于养个小猫小狗,你平时在家也不管家务事,能把孩子养好吗?”

    卿未予虽神情憔悴,眼神却很坚定:“孩子我是一定要养的,不会的可以学。只是……应付不来的时候麻烦古大婶你多帮衬着。”

    古大婶本是菩萨心肠,自然就应了下来。看着未予愿意主动去生活,她也能稍稍放心。尽管她不太了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教书先生怎么会想领养一个陌生的孩子,但是她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不管怎么说,活着就有希望,有希望就不会日日酗酒,糟蹋自己。村里的娃儿,过不久也能重新念书了吧。

    而卿未予,只心甘情愿地沉浸于自己的思念中,将这孩子当作是莫婉冥冥之中给自己的安慰。他抱着孩子喃喃自语:“小婉,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往日里我亏欠你太多,你放心,这孩子我一定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言毕,窗外有风呼呼吹过,吹得窗棂吱吱响了三下,像是在回应这句承诺。卿未予盯着窗户,眼睛里终于浮起一丝暖意。看到这孩子,就仿佛莫婉还陪在身旁。从此之后,他不是独自一人。

       (二)

    第二天,太阳照样升起,卿未予门前停留着三三两两的邻里。原来大家都听说了孩子的事情,又听说卿未予要养这孩子,都拎了些糖果野味之类的东西过来道贺。卿未予忙招呼着乡亲们进屋坐。

    青叔提着一壶新酒进屋,他虽然反对这小女娃儿进村,但到底不是狠心的人。眼见得孩子在床榻甜甜安睡,也不免露出些许微笑。他拍拍卿未予的肩膀,随手抄起一把竹椅坐下,大大咧咧地说:“未予啊,你既然想养着这女娃儿,就好好养。这壶酒你一会埋到屋后桃园里,十八年后我们可等着喝女儿红啦!”

    卿未予接过酒坛,微微颔首,算是表达谢意。李大娘也凑上去瞧了瞧,忙说这小女娃生得周正,美人胚子云云,末了又问:“这孩子叫个什么名儿啊?”

    卿未予沉吟不语,思索片刻,“不如叫水陌吧。她随水而来,又是外人,这样简单。”

    古大婶嗔怪地看了卿未予一眼,埋怨道:“来了就是咱们灵沼村的小宝贝儿,哪里就是陌生人了。你这孩子也忒冷漠了。”

    李大娘用肩膀蹭蹭古大婶,示意她别多嘴,又笑着打圆场:“水陌,水陌,还真好听,将来准保是个水灵灵的大妹子!”

    这么说说笑笑,直到午饭十分大家才渐渐散去。

    卿未予望着床上的小婴儿,她的身上盖着薄毯,只露出一个圆圆的小脸庞,呼吸十分均匀。他不禁想:莫婉小时候,也是这般可爱吗?如果自己肯多为她分担一些,她会不会还酣睡在身旁,或是淘气地揪他的鼻子叫他起床?如果她还在,他们会不会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孩?

    悲伤如潮水席卷而来,他不由自主摸出了腰间别着的酒葫芦。神奇的是,小婴儿突然哭起来。他只得抱着去哄。面对啼哭不止的婴儿,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他照实有些头疼。可是,他却也真的放下了这些天不离身的酒葫芦,寻思着给小婴儿弄点吃的。如果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卿未予头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的责任与担当。

    这一年,水陌约莫一个月大,卿未予年方十九。

    大片大片的山林黄了又绿,绿色又黄,沼泽里的雪鸢开了又败,败了又开,十二年的时光,转瞬即逝,

    第一年,卿未予学会了劈柴做饭、洒扫庭院、浆洗衣物等事宜,将水陌养得白白嫩嫩。他还养了两只小乳猪和一群小鸡崽,荒芜已久的菜地也重新种上了时令鲜蔬。

    第二年,水陌已经呀呀学语,模糊发出“阿妈,妈”的字音,卿未予哭笑不得,不厌其烦地教水陌称自己为“先生”。

    第三年,水陌跟着卿未予坐在学堂里,安安静静地听他用清越的嗓音念古文。

    第四年,水陌和青叔的儿子云自扬、古大婶的女儿絮儿成为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云自扬七岁,活泼好玩,鬼点子多多;古絮儿五岁,容貌清秀,性格安静,三人十分合拍,上房揭瓦、下河摸鱼,疯遍整个村落。非但如此,他们还仿照“竹林七贤”的名号,大言不惭地封自己为“灵沼三侠”。

    第五年,“灵沼三侠”为了去摘沼潭边的雪鸢花,水陌不慎跌落沼潭,云自扬死死抓住她的手,直到絮儿搬到救兵。虚弱且受惊过度的水陌躺在卿未予的怀里,手里还紧紧拽着雪鸢花。看着被揉碎得几乎不成形花瓣,卿未予心疼万分,陷入深深的自责。

    第六年,“灵沼三侠”正式跟着卿未予进学堂学习,放学后水陌也开始坐在卿未予旁边端端正正习字,写累了就帮忙磨墨,倒茶。

    第七年,卿未予命水陌拜药师影为师,用意水陌学会照顾自己,也能救济村民。药师影深深叹气,水陌成为药师影关门弟子。云自扬则拜在退隐剑客尘绝门下,舞刀弄剑,好不神气。古絮儿什么都没学,古大娘只希望她成为平凡的农家女子,相夫教子,了此一生。

    第八年,水陌贪玩打开了禁房的门,偷偷抹了香粉与胭脂,洋洋得意跑到卿未予面前展示一番,孰料卿未予怒不可竭,罚她三天不许出门,静心在书房写“思过录”。

    第九年,卿未予突生怪病,卧床不起,水陌采药熬药,随侍左右,直至卿未予痊愈。

    第十年,卿未予为水陌亲手缝制了第一件衣裳,水陌惊讶之余十分开心,在漫天遍野的桐花林里起舞。

    第十一年,卿未予和水陌时常在门前的月桂树下吟诗,对弈,抚琴,赏月,似师徒,似友人,似知己。卿未予将毕生本领都教给水陌,只唯独不让水陌着手家事。

    第十二年,卿未予夜不归宿,在莫婉墓前醉倒,水陌一脚深,一脚浅,将他背回家。

    十二年后的一月初九,水陌刚满十二岁,出落成亭亭少女,卿未予三十有余,眉目间已染现风霜。

    谁都以为,日子会一如既往地平静、闲适,直到地老天荒。可惜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终究不叫人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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