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上年紀了,每逢過節就想起小時候那些事。
在三十九嵗那年,母親才終於求神拜佛地如願生下她的閨女。可是她這個心心念念的閨女太瘦弱了,托在掌上像隻蔫蔫的小貓。盡管如此,已經有了三個兒子的父母還是打心眼裏歡喜。前鄰后舍竭盡所有地翻出不知珍藏在缸裏多久捨不得吃的那點兒細面,三三兩兩地一口一個“二嫂子”叫著來探母親的月子。那個還是吃大鍋飯.生產隊的年代,物資匱乏人情卻濃厚。村裏誰家生個孩子.娶個媳婦,生個病有個災的,鄰里鄰外的都會自動自發的伸下手,幫個忙。
閨女出生那天的大清早,透過窗棱,越過窗前的石榴樹,東方的天空依稀氾起了清白。下了整夜的春雪終於停了,大門外的園子裏右邊圍墻角上的那棵碗口粗的老梅樹,滿枝椏密密曡曡的花骨朵都嫩黃嫩黃的微微乍開了滿樹。父親附在炕沿上對著閨女說:“梅,春梅,我們就叫春梅吧!”嗯,春梅。在父親看來,這也許是個清香四溢的好名字,卻不知若干年后,閨女討厭極了這個名字,說是個丫頭名字。
過年,北方鄉下村落裏的年并不會因爲貧窮而冷清。家家戶戶憑藉公分的多寡,都可以在生產隊領到一方豬肉。大人們進臘月就開始忙年,除夕晚上一家人盤腿坐在炕上,圍著一張長方形矮矮的桌子包餃子,身旁墻壁上的煤油燈火苗搖曳,暗黃的燈光一跳一跳地晃在大家的臉上,忽明忽暗。
午夜忽遠忽近的鞭炮聲噼噼啪啪響起來,大哥就着急了:“快點下,快點下,別人都吃上了!”餃子起鍋時,母親一邊用笊籬把餃子撈在蓖子上,一邊對著天井(院子)喊:“可以放鞭了!”滿滿一大蓖子胖乎乎的餃子放在桌頭,靠著桌頭大哥.二哥依次并排坐著,他倆對面是父親.小哥,母親則永遠坐在桌尾。父親時不時用筷子把蓖子上的餃子撥散,一邊擡眼看看着急巴拉的吃餃子的孩子們,眼睛裏透出滿意的光芒。
“我吃到錢了!”大哥突然停住,把一分錢鄭重地擺在面前的桌子上。
“我也吃到了!”二哥伸手接住吐出的一顆棗核。
小哥幽幽鬆了口氣,收回注視在二哥手上的目光,繼續埋頭吃餃子。吃完餃子哥哥們都用手撐開褲子口袋圍著炕前的父親分花生,父親很公平地一人一把。花生是前幾天就用大鍋拌上沙子小火慢慢炒熟的。
此時天還沒亮,外面黑洞洞的,初一拜年開始了,整個村子街上都熱閙了起來。每年一到除夕,我就軟趴趴的渾身發燙,躺在炕頭上眼饞地看著哥哥們開心的樣子。大哥他們三個出去磕頭了,家裏也開始陸續有人來給父母親磕頭。一進門就高喊著吉祥話,見面就噗通跪下去,額頭着地,一般都是一毛,五分的很少,得了壓歲錢趕緊著往下一家磕頭去了。
“我有一塊二呢!”哥哥們磕完頭回來,興奮地各自從口袋裏掏出壓歲錢一張一張地數,捋的平平整整的。帶著滿足的笑容,初一的白天全村的人都各自睡去了。只有院子裏偶爾從石榴樹上落下的積雪還醒著。
過年的這半個月從初二開始輪流的走親戚,一直到正月十五。似乎除了放鞭.磕頭.收壓歲錢.吃白麵饅頭就咸鮁魚,剝著花生.跳著房子.拍著紙包,其他什麽都停頓了。不用出工,不用上學,不用打豬草,不用龍柴火,沒人來要帳,也不用去找別人要帳,這種日子真是太好了。
過完年,再過節就是寒食節了。大門外的園子裏,圍墻跟下,那棵關爺臉杏兒,滿樹粉紫色的小花苞,似開未開的沾滿了露珠,在清晨的陽光裏流光溢彩。杏樹旁的老楸樹上,前幾天就被父親吊上了鞦韆。寒食節的一大早,母親就和麵.燒鏊子.開始烙餅,再煮上鷄蛋。我總是一邊口袋裝一個紅皮的鷄蛋,裝上就往門口跑,左鄰右舍已經聚集了一大堆孩子在排隊蕩鞦韆。如果聽到“哇”地一聲哭了,那准是在鞦韆上的那孩子鷄蛋掉下來了。把水煮蛋去殼放在平鋪的餅上,撕一小塊餅角把鷄蛋壓碎,撒點鹽,卷起來,一口咬下去,別提多香了。烙餅卷蛋,寒食節的吃食,至今讓我時不時懷念。
中秋節,只記得那時的月餅又圓又大,包裹在裏面的冰糖咬得咯嘣咯嘣響。父親總是小心的用油紙包上兩個,再用麻繩綁上打個結,讓我送去給嫲嫲(奶奶)。我費力地抱著,艱難地跨過那幾乎到我大腿根高的門檻的情景,一度像一張發黃的老照片在心裏時隱時現。
費力的反復倒帶,也沒有端午節的影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很多事情已經過去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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