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多的时候,我们从旅馆结了房出来,就径直走到不远处一个小神社,几个人挤在一处石梯拿出纸来写生。
小神社处在陆地突出来的一角,三面都是安静的内海。时值上午,太阳在不远处悠哉地悬着,懒懒散散地把光融化在蓝色的水镜里。海面上阵阵有风吹来,弄得一旁的老桑树枝叶不住地作响。
我正低头忙着把海湾里泊着的几艘白色的帆船纳进画框里的时候,突然听见福原在一旁喊:
“朴君你看,有只猫在你旁边!”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从刚才就在了哦。”
我在石阶上刚坐下的时候,这只白色的,漂亮的小猫就蹭过来了,嘴里奶声奶气地打着招呼,不容我闪躲的,直勾勾的眼神透露着简单而直接的小要求。
我全身上下摸了一遍,又把包搜了搜,怎么也翻不出半点吃的。又总不能给它喝咖啡,或者递过去一片口香糖,毕竟也不知它究竟会不会嚼。
它看了我两眼,等了一会,然后露出了一个“算了我懂了”的表情,蔫怏怏地拖着步子趴在我腿边,懒洋洋地开始伸懒腰。
我也不再看它,就低下头来继续画。
“这猫都不怕人的啊。”
福原把画纸收在一边,蹲下来凝神看着它。
“神社养的猫都不怕人,还会跑过来要吃的。”
“诶?跟城里的野猫完全不一样。”
我们说话的时候,它趴在冰凉的地上,“库咻”一声打了个喷嚏,就翻过身来仰躺着,把白色的肚皮对着太阳,还要一扭一扭的。
“猫会打喷嚏的啊……”
“猫会打喷嚏哦。”
福原一脸发现了新大陆的样子,伸手要去摸它,我下意识地说:“别摸,挺脏的。”
“别说它脏啊你,”他嗔怪地看我一眼,“别那么说。”
“不,毕竟是野猫啊。”
“野猫倒的确是野猫……”他摸了两下,就把手缩回来,“也可能是神社散养的,或者是附近的野猫看这里人多就跑过来了吧。”
我支吾了两声,就继续画我的画,留他一个人和那只猫大眼瞪小眼。
我似乎从小就不喜欢狗,而偏爱猫。
理由倒也简单,并不是什么从前朋友给我分析的那些,性格也好,喜欢的类型也好,偏爱忠诚还是渴望神秘之类的,是很单纯的一个理由:
是狗先不喜欢我的。
之前在家附近的山上散步,和朋友两个人路过一户人家的时候,本来趴在自己的小窝里的一只狗突然窜出来,对着我们一阵狂吠,不仅如此,还在栅栏的另一边跟着我们追过来。
朋友说这狗怎么回事,精神没问题吧。
我说,你离我远一点再看看。
他一脸狐疑,就故意向后退了几步,却只见那条棕黄色的大狗完全不为所动,依旧追着我狂叫,直到我走过这条小路,出了它的视野,这才仿佛失去了兴趣,耷拉着脑袋回到自己的小房子里去。
朋友目瞪口呆地追上来:“这狗根本就只是冲着你叫诶。”
“嗯。”
“你以前得罪过它?你拿石头把它砸了还是当着它面把它的小母狗骑了?”
我说且不论你第二个理由怎么想出来的,我什么都没做。倒不如说我们都没见过面。
只是狗都是这样的。
好像从很久以前,虽然并非每次都是,但哪怕平时再怎么安静的,见到陌生人会摇尾巴的狗,见到我都用要一半恐吓一半惊惶地叫上几声。
比如我现在的房前那两户人家院子里养着的三条狗,平日里见到车见到人都没什么反应,安静地很,偏偏只要我一从外面走过,它们就要从窝里冲出来,弄出一副两边狗吠提不住的姿态,害得我每次走过这条平坦的小路,都走出了如过重山的感觉。
然后主人们就很亲切地把狗收回屋子里去了,至少在我平时会经过的时段,再也没见过这几条狗。
如此一说,改日是不是该登门拜谢啊。
“喂朴君,山内教授在喊集合了,”福原从不远处走过来叫我,“诶你刚刚不是叫我不要摸,怎么你自己摸得倒开心。”
我有点尴尬,收回了放在猫头上的手:
“抱歉,一不留神。”
“算了,走啦。”
我答应了一声,却没去看他。
有只黑猫正从我眼前走过来,在一步远的地方坐下,舔了舔爪子,摸了一把脸,同样一副热切的眼神朝我要糖吃。
还没等我有反应,一旁躺着的白猫突然一个激灵打起身来,悠哉悠哉地走过去,亲昵地“喵呜”了两声:
别白费心思了,这家伙身上没零食的。
黑猫看了看我,就把那副直勾勾的眼神收起来,顺便摸了一把脸。
我突然有种被猫包容了的感觉,一时间满身的无所适从。
正在我忙着尴尬的时候,两只猫互相打了个招呼,就一起转身钻进了旁边的灌木丛里,留我一个人坐在石阶上,听着它们走路时,初春的枯草隐隐传来的沙沙声。
那声音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渐渐远去,俄顷就彻底消失,只有几片被它们带落的黄叶,被海风吹到了视野的角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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