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对不起,五味杂陈的回忆
原创:薄海岚
一、意外相遇
那一天,我一个人转到了一家服装店,旁若无人地独自浏览。这时,一个姑娘跟了过来,无话找话地搭讪:“你是不是当老师的?”
不太喜欢店员那种训练有素的热情,就头不抬眼不睁地说了句“不是”,不停步地走开了。她却紧跟了过来,又问:“那你肯定当过老师是吧?”这时,我感觉到了她语气中的热切,就驻足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老师,是俺语文老师!”她惊喜地叫了起来,“老师,你还认得我吗?”
我仔细地看着那张略施粉黛的青春的面容。透过那颇为精致的妆容,我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只有十几岁的活泼泼的小女孩。我惊奇地叫出了她的名字:“青青!”她激动地雀跃起来:“老师,您还能认得我啊?”
“对不起啊,老师,那时候我太调皮了
!”
分别有十五年了,那个十几岁的孩子也应该年近而立了,变化是很大,若不是仔细辨认,还真的认不出来了。因为印象中活泼开朗的她,却是一度让我恨铁不成钢的孩子。
那段时光,那群孩子,又现眼前。
二、熊孩子
2002年的夏天。我应聘到县城一私立学校教学。
选择离开在乡镇舒适的家,独自去县城,除了那是一份喜欢的工作,工资待遇尚可,更大的原因是——为了闺女。
那时,闺女两周岁半,即将进入幼儿园。人生中的第一个孩子,我心里对她的未来有着想当然的理想化。理想中,她的未来,自然不能平凡。
当时县城里私立学校如雨后春笋般地新生。宣传中,其教学硬件与乡村相比,悬殊很大。据说音体美各种特长课一应俱全。尤其是乡下孩子还不能接触到的电脑课,让我想起邓爷爷的话:“学电脑要从娃娃抓起”。
在我的心里,无疑进入了这样的学校,孩子就能得到更好的素质教育,才能得到全面的发展,在人生的起跑线上就能遥遥领先了。而我,到那里教学,就可以免除学费带孩子去上学。
临行的晚上,一遍遍地让闺女背古诗,唱儿歌。早慧的她,攥着小小的拳头当话筒,有模有样地演唱《七子之歌》,唱得我的眼泪悄悄地流了出来。
婚后第一次独自离家,难以割舍家的温暖,第一次与尚幼的闺女分离,那份牵挂不言而喻。
那是一个不眠之夜。
还是暑假,但老师都需提前到校做开学的准备工作。一天中忙忙碌碌,但对闺女的牵念难以释怀,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晚上,漱洗时看到幼儿部的一个老师在给一个瘦瘦的女孩洗澡。女孩比我的闺女稍大点,四五岁的样子。她不停地哭着。
幼儿老师告诉我,女孩叫雨,父母离异,好像送到学校几年都没有人接她回过家。“怪不得叫雨,真能哭!有事没事就哭。”她抱怨着,很不耐烦。
想起了爱哭的闺女,她想不想妈妈?不由就上前拥过来,搓洗着孩子的后背。瘦小的她根根肋骨手感分明,又想起胖胖的闺女肉肉的背,复杂的心不由一酸,眼泪又流了出来。
我暗暗地对自己说,在这里,我要把每一个离开父母的孩子当成自己的,给予他们足够的耐心和爱。
(二)
开学了。
我教五年级和四年级各一个班的语文课,并兼五年级班主任。
开学第一天,五年级以前的班主任告诫我:“对这些孩子你可千万要硬起来,该罚的要狠罚。”
我不以为然地笑,想想在乡村教学十年之久,对于和孩子相处之道,我是自信的。真心换真情,爱心得尊重,从没想到师生关系会有什么紧张的。
两个班的语文课让我的时间变得很紧张,每天都有种疲于奔命的感觉,但因为年轻,又是自己喜欢的工作,累并快乐。
可渐渐地,我第一次对自己与学生和谐相处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午觉醒来,看到校园里一群学生被值勤老师罚站。从中领出我班的几个男生,有几分恼火。作为班主任都会这样,总会把自己班的学生当成自己家的孩子,如果看到他们被当众亮相,就觉得丢了自己的脸。
了解一下,原来他们午觉时间不睡觉并且打架,扰乱纪律。印象中,以前的学生被罚站,见到老师,应该是低眉顺眼,一副羞愧难当的样子。
可是他们却表现得满不在乎,对着我严肃的脸,斜睨着眼睛笑,带着几分对新来老师的挑衅。
那是我第一次遭遇熊孩子的挑战,不是一个,是一帮。和熊孩子在一起,就得殚精竭虑地和他们斗法。
时间走远,记忆如大浪淘沙,对于一个老师,留在记忆里的或者是那么一两个特别优秀的孩子,或者是让你伤过脑筋的熊孩子。
班里有一两个熊孩子就很难缠,有那么一帮就能伤透脑筋。
熊孩子喜欢恶作剧。
那一次,晚休时间我去男孩的寝室督促他们洗刷睡觉。一推门,一把扫帚从天而降,吓了我一跳。原来是熊孩子把扫帚放在门上。看到我大吃一惊的样子,他们哈哈大笑。
这么不知道尊重老师!我很恼火,便拂袖而去。
夜里,我把这件事情和我的看法写在日记里。第二天,我在课堂上读给他们听。可能觉得好笑,他们听了之后,互相挤眉弄眼,乐不可支。
下课后,我刚要走出教室,那几个熊孩子抢过来拽住我的胳膊,有几分谄媚地笑。我知道这应该是表达歉意。
熊孩子的特点是,把老师的温言软语只当是蜻蜓点水,觉得老师可欺;疾言厉色呢,又会逆反,不但不服还会挑衅你。
看来读日记的方式还是能够被接受的。以后,我就经常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我对他们做事的看法。
当时学校是两周一循环。上两个星期的课全校师生才可以回家一次,叫做大星期。
那个大星期回来,有个熊孩子理的发型成为班里亮点:在额头上留了一撮长毛,染上了红色,特别扎眼。
榜样的力量无穷。再下一个大星期,有好多男孩子都学着把头发染得花花绿绿,还做潇洒状地一甩一甩。我告诉他们,要剪掉。学生该有学生的样子,奇异并不是美。但他们一致起哄,都不同意剪掉。
于是,我采取了强制行动。自习课上,我约了数学刘老师一同,一个摁住,一个拿剪刀,要把他们额头上的那一撮给剪去。
当时,教室里一片沸腾。男孩子抱着头,大喊大叫。被强行剪发后,他们用仇视的目光瞪着我们。当然,这样侵犯性的行为,违背了他们的意愿,后果就是换来了对抗情绪。他们一致趴在桌子上,不肯再拿出书本学习。
晚自习,我又把我的日记读给他们,尽力写得诙谐搞笑,把他们的抗拒剪发的行为加以渲染,最后我读:“也不知是谁给这些男孩子灌了个迷魂汤,居然总是以为男孩留个长发、半男不女就是美。于是,将个筐一般的头发视若珍宝,无论我说短发如何精神、潇洒,就是不听。唉,气死我也!美,在于自然、在于整洁,而不在于标新立异。一味追求奇异岂不成怪物?男孩子要的是那种阳刚与朝气之美,臭小子们,懂不懂?”
读声刚落,臭小子们就一齐嚷了起来:“不——懂!不——懂!”但他们也乐了,算是一笑泯恩仇了。
熊孩子纪律性差,上我的语文课,学新课的时候,他们还会饶有兴趣,回答问题也积极。记得他们很喜欢听我莒普风味的范读。新课开始,第一个起哄就是:“老师——范读,老师——范读……”,简直想绑架课堂。直到我读起来,才会安静下来。
复习课或者自习课,他们就会躁动不安,只想整点动静。坐班的时候恨不得要摁住他们才行。
熊孩子好像有尚武情结,喜欢打架,离开我的眼皮就会有战争。这样,无论我在哪里,都恨不得多长一双眼睛。
每天朝朝暮暮的监督,陪伴他们搞卫生、吃饭、上下课、就寝。就是别的老师上课,也要去看看。熊孩子会欺负不太严格的老师,会逃他的课,会扰乱课堂。
每天都得等他们睡好,校园里安静下来,我再回办公室看作业、备课、反思、写日记、想家……直到夜深人静。
当时,还没有网络,电话、手机都不普遍。不像现在,家庭与学校能随时沟通。也很少有家长能主动来学校了解情况。第一次学校通知开家长会的时候,我做好了接待所有家长的准备。但是,近四十个孩子的家长,只来了三个。
寄宿学校里,我们这些班主任是既当爸爸又当妈妈,其次才是老师的身份。
从一些招生老师的口里,我了解到熊孩子的家庭背景。
这样的学生有一部分是留守儿童,父母都在外打工挣了钱,努力创造条件想让孩子接受好的教育。一部分就是父母离异再婚,双方都不方便照顾孩子,图省心,就送到寄宿学校。还有一部分是做生意富起来的,因为孩子在农村学校是差生,家里又不差钱,就想送到私立学校得到蜕变。还有一些是家庭虽然一般,但是家里孩子逆反严重,根本管不了,就送去找人管着。
有个父母在深圳打工的留守儿童,很聪明,数学属于学霸级,但就是不肯好好写字。尤其是作文,每次我都得把他叫到办公室单独看着写,还是要各种纠缠。
那次,他的父母从远方来看他,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忸怩的样子,他的妈妈不断嘱咐,每说一句,他都唯唯称是,敬畏得像是面对老师。而平时在老师面前,你多严肃他都是嬉皮笑脸的样子,像是在和妈妈胡搅蛮缠。
还有一个熊孩子,第一次我见到他苍老的父亲,我还以为是孩子的爷爷。姐姐们都结婚了,在农村,老年得子,自是宠溺万分,把他惯上了天,贪玩逃学,家里管不了才把他送来。
夏天的晚上,我去他们宿舍督促睡觉。一进门,看到他竟然光着屁股跑来跑去。我连连叫着他的名字,要他穿上衣服。他不肯。我说,这样是不文明的行为,也是对别人的不尊重,尤其我还是女老师。他头一歪说:“哪有不尊重?我在姐姐面前都是这样子的!”
五年级的孩子了,大脑竟然还处在蛮荒时代。家庭教育略见一斑。
那时候,我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熊孩子在老师面前会那么随便?为什么我的耐心换不来他们的尊重?
现在想想,老师与他们朝朝暮暮的耳鬓厮磨,密切得没有间隙,在他们的眼里就变成了妈妈、姐姐,所以会是随便的,对于规矩会有抵触心理。
老师与学生之间太缺乏距离,这也是不被敬畏的原因。
每一个熊孩子的背后,都是家庭教育的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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