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这家酒馆的桂花酒，喝了能让人忘记往事。
从春到秋，来喝酒的人络绎不绝。
可是塞北苦寒之地，怎么会有桂花酒呢？从来没有人去问。
世间事大多经不起细究，问得太多的人，通常不会快乐。
终于有一天，我走进了这家酒馆，那一天，大漠的朔风正吹到玉门关以西。
“喝了这酒，就能忘记往事？”
老板娘手执折扇，轻敲杯沿：“一杯酒，海上明月生。二杯酒，旧事化青烟。三杯酒，更深漏残无妄念。”
“若是喝了第四杯呢？”
“本店的规矩，此酒只能三杯，再多无益。”
“好，拿酒来。”
老板娘看我的眼中有悲悯，不知是为我还是为她自己。我想，能酿出桂花酒的人，一定是伤过心的。
一杯酒，海上明月生。
“老板娘，喝完这三杯酒，我就再也记不起那个人了。不如我把他的事讲给你听，好么？
我要忘掉的这个人，说来好笑，全天下的人都认识他，又都不认识他。我不能说出他的名字，因为那是僭越之罪。老板娘，你已经猜到了对不对？他就是当今陛下。
第一次见到陛下的时候，他剑指长空，说要我为他斩尽天下贪官污吏。我接过那把剑的时候，看到陛下年轻的脸上风发的意气。那一天，我认识了这个国家的天子，原来他不是高高在上的霸主，只是一个双目炯炯的少年。那天的一切，不知为何令我心惊。”
老板娘摇摇头：“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大人，那不是心惊，而是心动。”
二杯酒，旧事化青烟。
“从此我点翰林，入内阁，竭尽心力为陛下效忠，因我一力弹劾而被罢免的贪官不下百人，陛下在朝短短三年，朝野上下已有了海晏河清的气象，人人都说我们是明君贤臣。我原以为，可以一直陪伴陛下，可我怎么也没想到，陛下的剑有一天竟会指向我。”
酒将尽，我已微醺。
老板娘为我斟了第三杯酒：“大人，难道你不明白，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三杯酒，更深漏残无妄念。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他是天子，他要的是绝对的权力。我已经不能再留在他身边了。他下令将我逐出内阁，贬往塞北，永世不再相见。临走前，我翻出了当年第一次上书的奏折，上面有陛下的御笔朱批：只愿君心似我心。可如今……陛下，如今臣只愿不曾见过这句话。”
酒阑杯尽。我醉倒在桌上，老板娘轻轻地叹息，起身收拾杯盏。
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我突然夺过了酒壶，一仰头要将所有残酒喝尽！
“大人！”老板娘惊叫一声，劈手将酒壶打翻在地，琥珀色的桂花酒在地上汩汩流淌。
可是已经晚了，我已经喝了许多。
“你……你可知这样会有什么后果！桂花酒最多只能饮三杯，否则将终生困于回忆之中，永世不得解脱！”
我于酩酊大醉之中，竟低声地笑了：“老板娘，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么？我不是想要忘记，而是想永远记住啊。”
头疼得厉害，眼前浮现出许多画面，意气风发的少年，御书房秉烛的夜晚，奏折，朱砂，青灯，黄卷……陛下，你的身影怎么又回到我的面前了。不是说，永世不再相见的么？
老板娘摇头：“又是一个没救的。”她蹲下身翻起了我的荷包：“喝了我这么多酒，也不知道有没有钱付。”
这时，一个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他的酒钱，我来付。”
背着光，老板娘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看见清俊的轮廓，以及腰带上缠绕的浅金色龙纹。
恍惚中，我看到他走到我的面前：“京中那么多人都想要你的命，朕不想办法把你贬到这偏远之地来避风头，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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