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残】(3)斥责

【楚歌残】(3)斥责

金胖领着杨金瘦绕过前台，来到后院，只见庭院里灯光璀璨，其中一盏大红灯笼之下，一个红袍黑帽的老人惬意的躺在一张软椅上，在他身后有个俊俏的丫头正在给他捶肩揉捏，老人轻眯着眼，好是舒爽。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寿老爷家的老管家，他自天京苑出来后，便直奔这天颉园。

其实在整个北平，戏院之多，不在少数。除去天京苑和天颉园外，还有许多小戏院，只是天京苑曾有过皇家的眷顾，而天颉园是近年来风头正盛，所以这两家名声稍微大些，一般高雅的人选择挑戏，都会选择这两家，这老管家也不例外。

鼓声敲动，锣声叠叠，天颉园的一个弟子，正在演绎霸王告别虞姬的那节。老管家见他们来了，弹弹手，道:“行了，换个人吧。”

在老管家一侧立着两个人，一个面色精悍，有夜叉之相的是天颉园大师傅刘祷，另一个挺和温雅，笑容慈面的是二师傅刘善。刘祷板着苦脸挥手示意弟子退下，刘善则嘻脸笑道:“金瘦，你表演一段霸王别姬的戏段给老管家瞧瞧。”

“是。”杨金瘦揉捏一下嗓子，轻咳一声，便开始素装表演，演的是方才没有演完的段落。霸王告别虞姬后，开始吟垓下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声音浑厚而悲呛。杨金瘦虽然没有化妆，没有用长剑道具，但举手投足都似真的一般，听得老管家怔怔出神。

刘祷看了一眼老管家的神状，短眉微皱，用胳膊肘推了推刘善。

刘善知晓他这是怕杨金瘦得了便宜，便拍掌笑道:“杨金瘦演的不错，老管家是否满意？”

杨金瘦正渐入佳境，仰天叹息，欲要自刎，听得此话，便停下动作立在一旁。

老管家见刘善有心打断，心有不悦，拿起茶盏喝了两口，叹道:“可惜了，可惜了。”

刘善一愣，疑道:“不知道哪里可惜了，还请老管家指点一二。”

老管家呵了一声，随即笑道:“你没让他演完，是其一。他身材虽高，但瘦得很，演得很不错，但终归演不出霸王的那种气势，这是其二。有这两条，便是可惜。”

刘祷陪笑道:“这弟子刚到我们这儿没多久，技艺还不算精，演不出霸王的精髓所在，不如我再让前台正在演戏的弟子回来演给您瞧瞧如何？”

老管家心中跟明镜似的，寿老爷六十大寿，这么重要的事情，天颉园怎敢拿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弟子来。刘祷说让前台弟子过来，那也决不会有硬货，便冷笑一声，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刘善连忙搀扶着，顺手将几张皱巴巴的银票塞入他手中，笑道:“老管家，别介啊，您若觉得杨金瘦演得还行，咋们可以让他演啊。”

老管家迟疑一会儿，伸手瞧瞧，却是张面额不大的银票，看着刘祷，道:“我可不管你们戏院的事，我只帮寿老爷把事办好而已。”顿了顿又道:“你若真有演得好的，过两天我再过来瞧瞧，到时候可别再这么不堪了。”

刘善慈眉一挑，笑道:“好勒，多谢老管家，到时候我们定会派出最好人来演这一场给您瞧瞧。”

老管家点点头:“可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不会，不会。”刘善道。

老管家道:“行了，茶也喝了，戏也看了，我们走吧。”

“金胖，去前台招呼一声，让他们散了。”刘善跟着老管家身边笑道:“我送送您吧。”

老管家略微一愣，轻笑道:“天颉园的二当家就是会做人。”

听得这话，刘善心中欢喜，却面不露色，说道:“老管家说笑了，咋们做这行的不容易，以后还得仰仗寿老爷，到时候还请老管家多多照顾才是呢。”

老管家笑道:“生逢这个时代，做你们这行的，的确艰苦了些，也是难为你们了……”

他二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已经走出后院了。

刘祷面色凝重的看着众弟子，叱道:“你们平日里都吃屎去了，这么简单的一个戏也演不好！”

众弟子低头不敢出声。

刘祷上前一脚踢在一个高个的身上，怒道:“你臭小子长得这么高，跟什么似的，演个项羽弱不禁风，活似一娘们，这是我没教你怎么演吗？！”

高个低头低声道:“教了，师傅都教了，是弟子的问题。”

“不是你的问题难不成是我的问题？！”刘祷说着又踹了他一脚，道:“天天就你吃得最多，跟牲口一样，演什么霸王，我看你演乌骓马都是多余。”

此言一出，众人哄然大笑。那高个更羞得面红耳赤。

刘祷冷眼扫着众人，叫道:“怎么，同门师兄弟你们都要嘲笑？还是觉得你们都演得很不错？”

众人低头道:“不敢。”

刘祷看了一眼杨金瘦，见他沉稳不亢，便道:“看看杨金瘦，最起码他会尊重人，不会耻笑同门师兄弟，你们呢，难道是为师平日里没教好你们么？”

众人脑袋刷的一下，齐齐看向杨金瘦。

杨金瘦道:“大师傅，这出戏咋们都演了不少，师兄弟们也演得不差，只是寿老爷是德高望重的人，口味也的确叼了些，咱们不妨多想想怎么样才有机会拿下老管家才是。”

刘祷看着他点点头，欣慰道:“虽然你不是我和你二师傅亲自带出来的徒弟，但你这般为戏院着想，的确难得。”他转头看向众人，厉声道:“从今往后，谁再拿杨金瘦当外人，我定惩不饶！”

众弟子知道若在平时，这般让大师傅生气，定是要挨打，此番多亏杨金瘦。见大师傅厉声说起，一个个小鸡啄米似的连忙答应。

刘祷嘿嘿一笑，伸出枯瘦的黑手，往杨金瘦肩上重重一拍，道:“既然都没有拿你当外人，那你说说，咱们这里谁演霸王比较合适啊。”

杨金瘦瞧看了众人一眼，见他们眼中有的闪躲，有的期待，便知道这是刘祷出的难题，若是说了其中任何一人，方才表现都有目共睹，刘祷定会不满。若是说了自己，这些师兄弟也定会为难自己，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答。

刘祷见他不语，便道:“都是一家人了，我也明说吧，只要拿下寿老爷六十大寿的戏台，咱们天颉园便可一举成为整个北平声望最大，名声最响的戏院了，以后吃喝不愁，衣食无忧。”

又道:“你杨金瘦若是在演出的时候，往衣物中填充些东西，让身形看起来魁梧些，想来老管家不会不满。”

众人明白，刘祷这番话，就是确定要杨金瘦出演霸王了。一时间所有人都用奇异的眼神看着他。

正在这时，刘善带着前台的人也来到后院，那番话正好听在耳中。

拍手笑道:“你大师傅说的不错，方才整个戏院，也就你演的霸王能让老管家满意。”

杨金瘦见二师傅朝自己走来，又见众人都看向自己，不禁有些懵懵然，一时间有些错愕，忽的脑海中想起那个高大的身影来，便脱口而出:“大师兄。”

刘祷刘善互视一眼，叫道:“王三？！”。两人都知他口中的大师兄就是当初带着他从天京苑投奔而来的王三。

杨金瘦点点头:“霸王别姬这出戏，以前都是大师兄演的，看的人都叫好呢。”

刘善眼珠溜转，道:“比你如何？”

杨金瘦道:“自是比我强得多。”

“王三人呢？”刘祷左右扫了众人一眼，说道。

刘善道:“下午的时候，跟我说是有事，休息去了，明日才回来呢。”

“那他有说是什么事么？”刘祷短眉一皱，说道。

刘善沉吟道:“说是见什么老相好。对了，杨金瘦，他老相好是谁。”

杨金瘦摇摇头:“我没听过他有什么老相好。”

刘祷脸色一沉，道:“不会是又跑了吧。”

“不会的大师傅。大师兄不是这样的人。”杨金瘦急道。

刘祷冷呵一声:“他不是和你刚从天京苑跑过来的么。”

“大哥！”刘善喊住，朝他别了别脸，道:“现在都是自己人了，别说这些见外的话，等明天再看吧。”

刘祷哼了一声，甩袖离开。

刘善朝杨金瘦笑道:“金瘦啊，你可别见外了，你大师傅脾性就是这样，容易急，别往心里去。”

杨金瘦心中自嘲一声，面上露笑:“不会的。”

刘善欣慰的点点头追刘祷去了。众人见此也都一一离开。

“你怎么不走？”杨金瘦见金胖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金胖道:“自你进了这院门，我可一直拿你当兄弟，方才我也没有跟师傅提起李芳的事。”

“胖子，我知道，谢谢你拿我当兄弟。”杨金瘦道。

“那你告诉我，李芳和你说了什么。”金胖面色沉重道。

杨金瘦心中轻叹一声，知他心中怀疑，便说道:“就是询问大师兄是否真的不在，他以为你说假。”

“仅是如此，没有其他的？”金胖疑惑道。

杨金瘦肯定道:“没有。”

金胖看着杨金瘦沉默一会儿，忽张嘴笑道:“即是如此，那也没事，以后少接近他，省得师傅们看见了闹心。”

杨金瘦道:“那是自然。”

金胖‘嗯’了一声，道:“走吧，清完场子，休息去。”

杨金瘦看着那圆润的身子离开，他心中也知晓李芳过来找王三是做什么的，定是为了霸王别姬的戏。

冷月清灰，寒风侵体，让杨金瘦分外觉得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