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窖是1991年人工酿造的第一批,到现在已经27年了。”
走进院子,一股清凉的醇香扑面而来。青绿色的门窗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澈,四排大平房矗立眼前,门牌上醒目地写着厂长办公室,厂房,化验室,包装室,库房等字样,这些房屋依次排列构成了一个超大型的四合院。院子里没有草木,温暖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洒了一地。
张小晚 摄影没错,这就是酿酒厂,小镇上除了国营的面粉厂之外唯一的企业。在改革开放那股浪潮的推动下,最初的作坊式的酿酒厂正在一步步地走向现代化运营,也经常作为小镇的形象出现在各大媒体面前。
张小晚 摄影手里拿着一长串钥匙的老厂长热情地带着我们走进每一个厂房,驻足在废旧的人工酿造室里,仿佛能看到无尽的谷物正在不断被搅拌,能闻到粮食发酵之后的醇香,能听到第一滴酒水被蒸馏出来而发出的叮咚声。时过境迁,虽然人工酿造的方式终将会被替代,但他对于发展中的酿酒厂来说依然是灵魂一般的存在。
思绪飞扬,或许已经听不清老厂长说话的内容。年近八旬的老人,说起话来依然滔滔不绝,底气十足,跟二三十年前完全一个样。
那时候他还没有厂长这个头衔,只是我众多姑爷中的其中一个。我对他的印象也永远停留在热情,好热闹,勤快这些字眼上。
我们家乡有个习俗,家里不管红白事,女婿外甥都是负责打杂和活跃气氛的。比如放鞭炮扫院子都是女婿外甥的活。老厂长作为爷爷的大妹夫,也就是我的大姑爷,自然义不容辞地成为后勤大管家。
过事时他所到的每一处都是笑声不断。给厨房里正在蒸馍的奶奶们发一些糖果,或者给院子里搭帐篷的小辈们几根烟,都足以让大家干得更起劲。而他每到饭点就会匆忙赶回家。
如此乐呵的人想必他的生活肯定特别美满如意,而现实却并非如此。
如果我说他的妻子是个植物人你信吗?如果我说他服侍了几十年的妻子直到她终老你信吗?如果我说他一手将四个儿女扶养成人,并且培养了一个乡镇干部和一个企业家你信吗?
小时候除了家有红白事的时候会见到姑爷,平时逢年过节走亲戚也会见到。自打我记事起,我的姑婆就是植物人,从来没有听她说过一句话,每次见面不是坐在轮椅上就是躺在炕上,清瘦的身体,一头短发洗得发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看,口水不停地流下来,掉在脖子上系的三角巾上。姑爷时不时跟姑婆说着:你看,你娘家来人看你了,这个岁女子就是你大侄子家的娃,她就是你出车祸那一年出生的。姑婆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睛里似乎充满了光芒。
在服侍姑婆的几十年里,他从来不出远门,每次走亲戚到了饭点必须回家,自言自语地做饭喂饭给姑婆吃。
他的晚年生活摆脱不了服侍姑婆的命运,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万一姑爷先去世了留下姑婆一个人怎么办?儿女都有自己地家庭和事业,不可能像姑爷那样尽心尽力地去照顾一个植物人。
人的一生其实就像打怪兽,所有的经历都只是为了将来的柳岸花明。苦难与幸福也是一种对比的存在。姑婆虽然失去知觉,但她的生命中有姑爷一人已经足矣。这也不难理解在姑婆灯枯油尽,撒手人寰之后,姑爷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走出悲痛。人是群居生物,和姑婆朝夕相处几十载,他惧怕孤独。
酿酒厂在小儿子的经营下慢慢地走上了正轨,各个乡镇地红白事都开始用上了本土酿造的酒,曾经一度订单砸到头晕,酿酒厂的糟粕又为养猪场提供了原料。也是在此时,在儿子们的盛情邀请之下,姑爷再度发挥其热情,勤快的才能,坐进了厂长办公室,成为了酿酒厂的大管家,将自己对生命的热爱与敬畏投入到每一滴酒当中,燃烧着自己,醇香了他人。
张小晚 摄影“酒存放时间越长,就越不冲鼻,但酒香却越纯净,如高山流水,酒香越静,酒龄越久,喝起来就会越柔绵,令人心情愉悦。”
指着这一窖囤了27年的老酒,老厂长继续说着,“以后开窖了,你们一定要来尝尝。”
人生不过一杯酒,有苦,有涩,有绵,有烈。可温,可冷,可醉,可醒。要品什么样的味道,自己选择,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自己决定。人生亦有万千种活法,所有的经历对于生命都是不可多的的财富。正视它,接纳它,人生之酒才能更加香味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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