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回家路上，被从右侧草丛里窜出的黑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小小的蟾蜍。它越过我的脚边，慢慢的爬向被路灯照亮的马路。平时很少在城市的大马路上看到蟾蜍（蛤蟆），于是我有些好奇的站在路旁的步行道上，打着伞，想看看这小小的生物接下来要做什么。
小蛤蟆试探性的爬下了路边的条石，来到了不时有汽车和电动车呼啸而过的机动车道上。我想，它不是想要过到马路对面吧？这是个双向六车道的马路，两边又有宽宽的路肩，再加上不息的车流，它大概是难以活着过去的。
小蛤蟆的行动很谨慎。它慢慢朝路中间的方向爬了几步，但一辆电动车在它面前飞驰而过。它立刻停了下来，一动不动的蹲坐在原地。过了一段在我感觉颇为漫长的时间后，它转向与路边平行的方向，开始顺着安全的路边慢慢爬行。“哈”，我想，“good choice”。小蛤蟆，你也许看不到马路对面有什么，但我能看到；那是一片和你出来的地方基本一模一样的绿地，道旁树下的灌木还很绿，但是草已经大部分枯黄了——根本没有什么值得你冒生命危险过马路去体验的特别东西。你更不知道穿过这片绿地后又有什么：是一条沿河的柏油路，行人很少，沿着路走上大约一公里的话就能到达一个很大的购物中心——仍然不值得你长途跋涉去看。
我突然感到，相对于这只小小的蟾蜍，我所拥有的简直是上帝视角。我刚刚描述的这段路程，这个小蛤蟆可能要爬上几天。不，也许它根本就过不去眼前的这条马路。即便假设它长途跋涉到了一公里外的那个购物中心，它会发现马路并没有中断，而是继续蜿蜒向前。我十分确定，即使它爬上一生，也无法从这细雨绵绵的江南爬到冰天雪地的北国。如果它意志坚定又长寿，也许它能一路向北爬到长江边，而那涛涛江水将会把它阻在岸边；江对岸那蒙蒙雾中透出的灯火会无情的让它知道，这世界远远超过了它可企及的范围。如果它能听懂人类的语言，我也许会大发慈悲的指点它，把它的前路都讲给它听，就像一个善良的神会做的那样。
然而，小蛤蟆在沿着路边悠闲的爬了一阵后停了下来。它又静默的蹲坐了漫长的时间。然后，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它再次朝向马路中间坚定的爬去。一辆电动摩托在它身后掠过，它受到了惊吓，快速的向前跳了两下。一辆汽车又在它身后驶过，距离是如此的近，让我怀疑它的后腿是不是已经被压到了。好在汽车过后，它又敏捷的向前移动了几步，看起来并没有受伤。
这时它真的已经在马路的中央了。车是如此的多，它的小身子不时的被汽车的阴影笼罩。我就像在看一场惊险的枪战片，根本移不开眼睛，因为下个瞬间它就可能横尸路上了。好几次看到汽车从它侧面疾驰而来，我心里都在暗呼：死了死了死了！然而小蛤蟆的运气很好，每次车过后我都能看到它安然无恙的样子。
但是，它还是被吓坏了。在二三车道的交界处几次闪转腾挪后，它终于被一辆在身前快速驶过的汽车吓得掉头返回。返程的路上同样是险象环生；随着它一次次的与死神擦肩而过，我的神经也一次次的紧绷。没想到看一只小蛤蟆过马路也能如此的刺激……
终于，它爬回了路边，爬上了步行道，然后回到了它最初呆着的那片草地。所以，它这次过马路的尝试失败了吧？如果草地的深处有它的蛤蟆同伴，我想那些同伴会怎么说。“早就说你过不去那个马路。”“所以你在外边瞎逛了这么久到底有什么用，不还是回来了。”小蛤蟆自己收获了什么吗？也许它会记住在车流中穿梭的那种恐惧和兴奋？也许它为没能过到另一边而感到遗憾？
至少对于我这个拥有上帝视角的旁观者而言，这个小蛤蟆的冒险是没什么意义的。我早知道它探险的前方有什么。如果它因为过马路这点小事而死，也只会招致嘲笑。它的蛤蟆生命本不必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
然而，我不会忘记当这只小蛤蟆处在生死边缘时带给我的那种紧张感。我为它的生命捏一把汗，我被这个小东西在生死时刻的行动夺去了全部注意。我大概没有兴趣看它日常的悠闲散步，但是我却不自觉的看完了它试图穿越马路、最后半途折返的全程。虽然是过马路这样毫无意义的小事，但它拼上性命的身姿让人移不开眼睛。
我想，这也许很像我们人类在真正的上帝眼中的样子。这个宇宙太大，我们以为已经探索了很多，但其实与这只还没有穿过十米宽马路的蟾蜍无异。我们下定决心去做的很多大事，在造物的眼中也根本就是毫无意义、微不足道。这个上帝平时大概没有兴趣看我们波澜不惊的生活；只有我们拼上性命的一瞬，才能吸引他的目光。更重要的是，随波逐流的活了太久，只有那些堵上性命的挑战才能重新让我们品味到，什么才是真正的活着。
这只为了过马路而差点丢掉性命的蛤蟆，虽然愚蠢，但确实比其他蛤蟆更有趣些。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