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开学那天,我特地不让父母送我,父亲也赞同我,说我长大了,需要独立。母亲倒是很想看看我们学校是个什么样子,于是我一个劲地承诺说到了拍张照片给她看,可是到了学校我就后悔了,因为我找了很多角度都没能把它拍全。我站在校门口,除了高大的门墙什么都看不见。我安慰自己,或许大学就是这样,即使你站在门槛处也别想将它看个清楚。
我上的那所大学,是一所很老的学校。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除了老便再也没有发展出别的特长,可以说名气颇小,就像是个农村的小老头,在乡里之间还有些人认识,见着面会说:“嘿,这不是老赵吗?”可是出了村就鲜为人知了。记得刚上大一时,新生们住的是刚建起来的新校区。这就好比是小老头穿上了他孙子的卡通衫,风格是前卫了不少,样子却着实别扭,怎么看都像是在装孙子。之于为何换了这处新校区,当年说法颇多。
有人说:“都说是换新校区啦,说明以前的那个旧嘛。”这个说法最有道理,可惜是废话。
还有人说,这新校区来的新校长,以前是个房地产商,有一阵子本地的楼市破天荒地垮了,他手头剩了一堆的楼盘。这卖贵了无人问津,买便宜了又舍不得,资金链眼看就要断裂。风头之上,投资商更是急于向他索赔成本。眼看着大厦将倾,思来想去,这位大老板索性大刀阔斧一番改造,竟生生地整了一个大学园出来。商人痛定思痛,为了吸取教训以便从失败中成长起来,果断弃商从文,表示要和广大学子齐学习,共进步。这刚和市教育局通气就摇身一变成了校长,其对教育工作的热忱之心甚溢于表。我有幸在迎新晚会上听过他的演讲,觉得他为人真诚,也能正视自己的优缺点。我不随便夸人,凡事都讲证据。他总是拉着学生的手说:“这读书还得靠你们啊,至于经济建设就先交给我们吧。”他说到做到,从不食言。反观我们,书念得不好,心里难免有些愧疚。
总的来说,我们是幸运的一代。你想,几千块钱的年租,就能住上一套水电全包的现代化公寓,这在大城市来说,是一块铁铮铮的馅饼啊。另外,你还能去教室上课,去学习。美中不足的是,这套房子你得和其他几个人挤一挤。上课就更不用说了,你得几十个人挤一起。说来惭愧,其实我也没有上过什么课。上了大学之后,因为没有了各方面的束缚,我感觉自己错过的叛逆期似乎回来了,所以开始翘课。
起初我只是偶尔小翘,心里面多少也会有些自责,可是翘着翘着,发现大家都这么干,于是便马不停蹄,再也不能悬崖勒马了。这是一种微妙的心态,从心理学上来说就是“从众心理”,这个概念在学期之初的第一节心理课上就讲过了,而我却是在期末考前夕才第一次接触到。这也不能完全怪学生,先不说现在大多数大学的课程设置上有多大不足,就是“课程设置”这一系统的本身就存在问题,几乎没有一门课是你真心愿意学的,然而你却必须得去学,即使是选修课也不例外。后来经过反推,我发现虽然我不能选择哪些课程是我想要的,然而我却可以选择哪些是我不要的。于是农奴翻身做主,我也爱上了翘课。
大二那会儿,我们系新开了一门药用植物学课程,教课是个老教授,教材也叫《药用植物学》,就是老教授自己编写的。老教授很老,教学的方式更老,按说“照书念经”的技艺哪个老师多少都会用到,然而这位教授似乎就只掌握了这一门技能,而且苦心孤诣多年,成了他的关门绝技。他上课时只念书,从不和学生互动,也不看学生。要说别的课这般上你还能当是听故事,然而他的书写的都是些药理,什么“性味归经”的万变不离其宗,四十分钟下来就像是在医院听老中医开了四十分钟的药方,这个时间手术都做完了,药方还没开完,没病也要听出病来。于是不久系里系外就形成一道传统——“逢药必逃”,指的就是翘他的课。
我们系专业比较特别,向来是女多男少。就拿我们班来说,男生只有10个,除了一个学霸,其他人说到要上老教授的课没有一个不翘的。记得有一回,学霸同志十万火急地打电话回来说:“老师点名了,没来的扣学分,你们快过来!”
因为是早课,寝室里大多数人都还睡着,舍长接到电话后慢吞吞地问:“老中医(我们给老教授取的绰号)他有按人头点名吗?”
学霸愣了一会儿说:“没,他没有抬头。”
舍长说:“那就得了,你帮我们喊到吧。”说完便挂了电话。
学霸这人讲义气,无奈之下只能将抗日时期打游击的战术搬了出来,老师每念一个男生的名字,他就换一个位置而且换一种方言喊一声“到”,算是打一枪换一个位置吧。然而我们的奸计最终还是未能得逞,不是学霸的功夫不到位(他不但精通多门外语,还熟练掌握多地方言),怕是老师自己也不敢相信居然有那么多人来上他的课,很是吃惊。于是老教授历史性地第一次在课堂上抬起了他那谦卑的头颅,也看清了学生集体翘课还作伪证的“丑恶”面貌。那天我们班总共就去了六个人,男女比例一比五,样方比例等于总体比例,解开方程就是我们班的应到人数。老教授大发雷霆,这件事情在系里甚至院里引起了很大轰动,不是因为案例特殊,相反是因为现象普遍。于是亡羊补牢,为此校方还专门开了场为期几天的关于杜绝“翘课”这种不良学习风气的讲座,关键字就是“浪费”,主题始终围绕着“文化是我们的精神食粮,翘课就等于浪费粮食”这一中心展开。我们班作为出头鸟,无可避免地受到了通告批评。
同学少年,得意轻狂,我们几个寝室的人对于学校的处分很不满,于是便学着当年毛主席“二十八画生”的主意组了个“二十八画室”,由我执笔写了一篇驳文,贴在学校的宣传栏上,大概讲的是:“翘课”确实是一种浪费行为,然而却应该得到体谅,这就好比是你在饭店吃饭,等到菜都上齐了才发现要么货不对版,要么又酸又臭,你一气之下掀了桌子,可是钱你照样付了。文末还提及,上错菜或者菜坏了这已经是一种损失了,难道还要硬着头皮吃下去?菜吃错了,顶多拉肚子,书读错了,那就伤脑子了。最后我们还发出广大呼吁说:“因循守旧才是浪费,因为它浪费了一切创新的能力。”
或许是说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我们的呼吁赢得了广泛的关注,一时之间翘课之气蔚然成风,然而风头过后,一切也都尘埃落定,这事儿也就这样过去了。
不想有一天,我在浴室里洗澡,有个人敲开我们寝室的门问:“你们这儿是‘二十八画室’吗?”
舍长愣了片刻才想起我们的当初的玩笑,点头说是。
“那你们画室还招人么”那人问,“我也喜欢画画。”
我一面搓沐浴露,一面觉得好笑,看来那人是误会我们的意思了。
“不好意思,同学,我们的‘画室’不是画室。”舍长笑着说。
“哦,真遗憾。”那人并不遗憾地说,“我以前画画还得过奖,主题就跟浪费有关,讲的是‘节约’。”
听到这话,我“砰”地将浴室门扯开,澡不洗了,衣服也没穿就冲了出去,定眼一看,果是老海。
老海似乎知道我在里面,也知道我会出来似的,一脸坏笑地看着我说:“林微夫,看来你还真不是个女的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