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孤风掠过,寂寞如晚,古道尽处,是否天涯?
其实长空家本应该叫季家。季氏一族,本是前朝显贵,长空曾祖曾官拜大将军。到了长空祖父一代,家势式微,到了长空父亲,已经不比平常人家强多少了。既是没落贵族,总还保留着一些贵族的臭脾气,家里人口众多,守着破旧的大宅,却没有几个人愿意出去赚钱养家。
当父亲开始考虑要不要卖掉祖上的大宅时,作为长子的长空对父亲说,让我和几个弟弟去武当山把。
自从道一打败剑圣,前往武当求艺者如过江之鲤。人多,必然有竞争,竞争意味着比试。武当的规矩,参试者十四至二十岁,持木剑立于太极桩上,自由相搏,最后二十名未被打落地者,即可获入山习武的资格。此试三年一次。
武当山,位于神龙架以北,传说真武之神在此得道升天,所谓非真武不能当之,故名武当山。群山迤俪,秀峰重重,群峦叠嶂间竟有偌大的一块空地,立木为桩,其形为圆,黑白两色,是为太极,虽立百人亦不显拥挤。
年长者回忆,当时桩上三百余人,大多二十左右,比试延续三个时辰,最后独长空一人立于桩上。发已乱,衣已破,瘦削之身几立不稳,苍白脸上血污处处,然乱发掩盖下的双眼却没人敢对视之。如果还有一人,那便是道一。
是年,长空十六岁。道一已逾古稀。
天下论剑当以道一为最,但谁也没见过道一舞剑,因为道一从没收过弟子。那天屹立于太极桩上的长空终于要倒下时,道一凭地掠过,将其扶住,直视着他的眼睛,良久,说道:收你为徒罢。
虽然,长空兄弟一行,惟其一人入选,但天下已经没几个人敢为难季家。但是,这天下总有那么几个人胆子很大,那天长空家来人到武当,面带恨忿,长空父亲为人所伤,凶器是流星针。
贰
当长空回去的时候,父亲已经差不多好了。那个伤口细若针孔,在于父亲檀中要穴之上,吃惊下细看,险险差得分毫,才拣得回一条性命。长空暗想,这流星针确实厉害,而这施针之人却也甚为怪异。
拜候完母亲,长空径直走向表妹纤云房间,时已近傍晚,西天遍紫,却剩一抹夕阳正好印在窗前一棵桑树之上,让树更加挺拔。长空略一叹息,一晃三年过去,树竟长这么高了。
纤云轻起,便落花也闲重。房中的纤云,却是一双哭红的眼睛。长空走出房间的时候,月已中天,月华洒下,长空体会到了那月的孤独。
季家虽然衰弱了,但长空的家庭还算美满,然而长空自懂事开始就孤僻不喜与人言,即使亲如父母弟妹。长空幼时唯一的玩伴便是纤云。纤云父亲在朝廷获罪,身死,母亲便带着小纤云投靠了娘家。
那日长空独自一人拿着木剑胡乱砍着路边一颗小树,纤云突然从后飘来,护住小树,目光无暇,带着乞望,长空一时竟看的呆住。第二天的时候,纤云房前多了棵小树,却是长空将昨日路边之树整棵移来,纤云飘出门外,望着远处的长空,风铃般笑拉。你知道吗,这是棵桑树,可以养蚕,然后可以织衣,纤云说。恩,长空耿然一笑,目光中初次送出温柔。
明月夜,古道边,长空引颈痛饮,醉剑而舞,月映剑身,剑转光狂。月落西山,长空醉倒,满地月光,掩映着四个大字:长空忘书。
忘书者,四川人氏,人传其为唐门中人,但不为唐门承认。其人性率乖张,放浪不羁,游荡各处,闲事管尽,却仗着一手流星针,没人奈何。长空找到忘书,是在他下山后的第七天,神龙架的风景,秀丽的让人如痴如醉。
那一战很是惨烈,却只不过瞬间。长空冲飞而起,离忘书三丈的时候,他四处穴道都中了流星针;十尺的时候,他六处穴道中针,剑半断;三尺的时候,剑全断,忘书流星尽;最后的时候,长空剑柄没入忘书左胸。
世界终是残忍的,忘书坐地,声音微弱几不可闻。流星再快,终究是在那幕长空中划过,然后殒灭。
你不该停留,就如同我三年前一样。长空说完,蹒跚迈往五当而去。
桑树翠绿,树下伊人独立,一袭白衣,目光凄婉,他们都不知道,流星停留,是为了留给世间美丽。说罢,竟微笑起来。
叁
天下论剑者,当以道一为最,但道一早已不过问世事,神龙一战后,开始有人称长空天下第一剑。但长空并未因此而高兴,因为他知道,他剑道的修为并不能当此称号,世人多是冲着武当,冲着他师父道一来的。长空放出话去,我尚得师父之剑形,却未尝得师父剑意之万一。
道一将长空叫到他房中,说道,其实,你确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而心中那股怨气,更是百年难有,这也是你年纪轻轻就取得如此成就的原因。然而,这股怨气是你的优势,却又恰好是你的瓶颈,你若是要达到更高的成就,就要试着去放开这股怨气。
后慕容家比武招亲,天下群豪蜂拥至之,长空决定再次下山。
长空击败了所有的对手,虽然不是那么容易,却不是太难。长空胜后一个月中,竟鲜有挑战者,因为长空每战,必毙对手,且刻长空二字于其脸上。至此,天下只知有长空家,而不知有季氏一族。而长空,变为慕容长空,慕容家独女慕容蓝烟之夫。
长空是从妻子蓝烟口中知道明月的,看到蓝烟,长空便如同看到纤云的影子,尤其是那双眼睛。那日,长空终于推开蓝烟房门,却见她端坐于琴前,目带忧郁,却不抚琴。蓝烟见门开,马上拿起旁边早备好的茶杯,一饮而尽,顿时昏倒过去。
孤苏慕容氏,近慕容者近天下,蓝烟抱必死之心,饮下毒药,然家族能人太多,硬是救活过来。帮我杀掉明月,蓝烟说罢,再次昏倒,再醒,便不记得任何人,任何事了。
见到明月的时候,长空拿着慕容家的镇家之宝,十大名剑之首,月影。而明月,却是在一个小酒肆里自酌自饮。事实上,是明月约长空出来的。
肆
古道无人,独此一家小店。
不知是否,那明媚的月光,独爱这十里枫坡的古道?当灰尘落尽,那湮灭于间的陈年往事,都纷纷归于沉寂。明月下,静静的枫树却等待着,等待着有人重新激起那些年代久远的尘埃,续演这延续千年的往事。
明月放下酒坛,月已中天。长空在店外望着明月,已有四个时辰。
如果你看不懂对手,那你已输。这是道一的话。如果有谁说的话,还能让长空铭记,那也就只是道一,长空屹立不动。
明月拿起放在桌上的剑,缓步而出,店里所有人,包括掌柜,小二,早已不知所踪。
月光如洒似泼,长空拔剑,月光中的月影,随光颤动,竟发出细小的声音。长空察觉到明月眼中的一丝惊略,虽然只是一刹,月影剑出。
没有人能看清双方的动作,月光包裹着两把剑,更加分不清楚是剑光,抑或是月光。
锵——,剑断,明月从光团中抛飞出来,肋下血流不止。长空提剑飘至,眼神毫无修饰。
长空扬起剑,刺向长空映着月光的苍白脸上,月影的细小声音愈加清晰,竟透着忧伤。明月仍是仰着脸,毫不在意传来的刺痛,双眼竟透出贪婪之色。
当长空刻完「长」字,明月闭上了双眼。当明月睁开眼时,长空已不知去向。明月在上,枫树沐着月光,看着尘埃渐渐重新归于沉寂,也看着尘埃中的明月,慢慢的爬起身,拖着月下身影,越走越远,落在地上血迹,渐渐凝结。
伍
在这个世上,总是有很多事情同时发生着,有的也许你知道,但大多,你都不知道,甚至无从想象。长空不知道,那房间中坐在古琴前的蓝烟,正望着隔窗的模糊的樱花树影,一颗泪挣扎着滚落下来,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而这时候长空进来了。
三年是一个轮回,三年前,长空敲开了那张门,很相似的一张门,属于相似的女人,她们有相似的眼神。三年后,当长空试图思考的时候,空气突然窒息,似乎有种声音要向他述说什么。长空真的要思考了,但一阵剧痛打断了他。他感觉他正往下掉,他勉力的要睁眼,但他到底没有分清楚,那眼中的,是樱花树,还是桑树。
长空不知道,他的桑树,早已不知去向,纤云去了金陵。那里有座有间酒楼,忘书告诉她,那是他常去的地方。
半转珠星,便明月也黯然。长空不知道,明月曾和着蓝烟的琴声,在明月下舞剑。
长空在武当练剑,他奇招不穷。但他想象不到,也很难理解,当忘书的银针射中那条致命的毒蛇,当那只小兔一颠一颠的逃走,纤云便难以忘记那张嘴角总带着笑意的脸庞。
长空最终还是倒下了,很快没有了知觉。这一切,他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已经没有意义。
长空不知道天涯,不知道这个见证他死亡的杀手。不知道断剑,不知道这个一夜间携剑奔袭千里的狂人。
明月在上,这些人都孤寂着,明月独自饮着酒,断剑忘我舞着剑,天涯在酒楼的陌生人堆中伪装着文弱的微笑,还有蓝烟,纤云,苏小。
孤风掠过,寂寞如晚,古道尽处,是否天涯?何处是天涯?当他们偶尔回首往事,寂寞袭来,便在天涯。
他们回否想起长空?也许会把,但也可能不会,但这对于长空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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