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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间土坯的老房子拆了已经快三十年了,而我还是不止一次地会梦到它。
我人生的第一场记忆就是在这座房子里,还有关于我青春的之前的所有回忆都和这座老房子有关,直到有一天我离开了和我曾经朝夕相处的日子,走向全然未知的世界。
我的人生的第一个记忆的片段是我在老房子里慢慢地爬着,爬着,渐渐地,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我蹒跚地迈开了第一步,接着是第二步,我回过头去,看到身后的母亲蹲在地上,朝我笑着眯起了眼睛。
母亲始终不敢相信,刚满一周岁的我怎么会对学步那个片段记忆那么深刻。其实我都记得。我记得铺满树荫的院子,我记得院子里那棵被伐掉的核桃树,还记得那口早已被填上的井,我记得老房子里每一件陈设,挂在墙上的静默的话匣子,吊在梁头上昏暗的电灯泡,铺着苇席的黑漆的高木床,描金的暗红色的方木箱,以及柳条编制的扁箱子,一件件还摆放在原来的地方,西屋的水泥缸里盛满了小麦,小麦里埋着几只香气诱人的苹果,那香气过了这么多年还可以从记忆的夹缝中飘逸出来。我还记得垛在门旁的柴禾,那堆柴禾每天都在烧着,可是总也不见它们减少,我记得窗棂下面的鸡舍里的小鸡每天清晨咯咯咯地叫唤声,唤醒了一个又一个清晨。
记忆中母亲清晨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拿着一把笤帚清扫堂屋的地面。
一座房子里无论有人住还是没有人住,都会留下许多灰尘,即使母亲每天清晨都会把地面清扫一下,可是这种清扫只能把表面的浮起的尘土扫出去,这些凸起来的部分只会愈发显得光洁,那些凹下去的地方在第二天还是会积上一样的灰尘。
老房子的门在推它的时候吱呀吱呀得响,就像一个人老了,关节里会有一种声音传出来,房子的关节在时间的锈蚀中吱呀作响,它也老了。
老房子有一个木格的窗棂,每天清晨,阳光被窗棂上的木格分割着,在母亲扫起的灰尘中穿过,停在对面的墙上,然后以一种看不到的速度移动着,直到最后一点点地消失。老房子就是在这样的光阴流转中一点点变得老的。
冬天来了,老房子的皮肤开始皴裂了。我看到老房子的后墙上裂开了一道狭长的口子,起先只是一道浅浅的裂痕,不过这道裂痕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在不断地向外伸展着。
老房子最怕的是下雨的日子,不管房顶的瓦片叠放得多么整齐,总是有雨会挤了进来,来到这座低矮的房子里做客。每一个有雨的日子,母亲总是拿着不同的盛水的容器,于是从屋顶上跌落下来的雨就被装在了一起,雨滴敲打着房顶的瓦片,又敲打在房间里面的铁皮桶上,雨的分量就会被放大了许多倍,雨里的时光就会被延长了许多。
老房子在一个又一个雨季中会积攒下来越来越多的雨水,它们来不及被盛进桶里,盆里,就永远地停留在在老房子里,我不知道它们怀着什么样的目的到来,我只知道它们渐渐地化作了老房子的一部分,化作了墙角处的永远无法改变的湿冷,化作了木箱里混合着樟脑球的霉味挂在每一件衣服上,化作了记忆中无法冲淡的那一抹忧愁。
不知从什么时间开始,老房子的脊背开始变弯了,那一根根房顶的椽梁被虫子不停地蛀噬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可以清晰地听到那些椽梁微弱的喘息声,那时候我就在想,驼了一辈子的屋顶,它们一定也累了。
离开家的时候,我把我整个童年和少年的记忆都封存在一个大大的玻璃瓶里,我把它仔细地埋在床前的一块地里,我想等我回来的时候可以再刨出来仔细地端详一番。
我没有想到老房子衰老的速度那么快,就在我离开它的那一年,漫长的雨季浸透了老房子的每一寸土地,它再也盛不进一缕阳光。
我没有来得及和我的老房子告别,也没有来得及和埋在老房子里的童年和少年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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