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闭的建材厂家属区,无人管理。初春的某个清晨,宽阔的楼院内突然多了片黑土。
深黑色的泥土,看似从附近鱼塘挖来,适于种植。这些泥土引起职工家属们的热议:是谁搬来的土呢?大家的院子怎可成菜地?谁想占为己有?
几天过去了,没人出来认领这事。大家心里纳闷的同时又觉得这土既没影响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又没人愿意出钱或出力把泥土搬走,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从此,春秋冬夏,黑土属于七楼孤老头刘憾。
七十好几的刘憾,原是厂车间组长,一直未婚,更没一儿半女。头发眉毛白得似雪,身体还算硬朗的他,说什么也不肯到县里孤寡老人院。领导见他油盐不进,劝说无效,也就随他去了。
原以为刘憾会像别的老人那样,在地里种瓜栽菜,种日子。可他只在地里种中看不中用的花。
每年如此。
各种各样颜色泼辣,大红大紫的花丛里,很少出现牡丹玫瑰,也没有海棠兰花,更多的是硕大肥白的剑兰和喇叭花。它们成了破屋残院里的旺盛处。
院内的老人和小孩爱来这里闲坐,路过的行人也会不自觉地停下匆忙的脚步,深深地多看两眼。
厂家属楼3公里外有个小镇。镇上每周六有集市。刘憾爱在集市日骑着他那破旧的三轮车去看热闹,顺便买些吃喝用的东西回家。好心的邻居或路人见他年纪大,容易出危险,劝他不要骑车出门了,老胳膊老腿的,摔了再难爬起来。
刘老头听了,总是笑着说:“我腿有风湿痛,走不了那么远。三轮车是我的代步工具。有了它,买的东西可以放在车上带回家。”
县城在小镇另一边,离他家不到2公里。县里公园总黑着灯,只有跳广场舞的地方有亮。刘憾与上百位老人和着流行歌曲硬着关节走,队伍越来越大。被附近居民笑称“僵尸舞”。
听说来做僵尸的人还要交钱。老头儿每月一千八的退休金,不给自己买任何保健品,但舍得交钱每天去广场活动筋骨。
“你以为老太太和老大爷们是来健身的?”看久了的人说。“他们是来搞政治的。这个领舞的老太太上个月刚篡了权。那几个老太太正在琢磨着如何推翻她,在商量具体措施呢。”
不管谁上位领舞,谁下台陪衬,除了刮风下雨,他都准时到。跳累了取出水杯坐在边上看或发呆。十点散场,他便趿拉着拖鞋回家。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某年夏天,从僵尸舞抽身出来的刘憾,在广场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不一会,他的头达拉下着,下巴快触到胸前。没有谁理会他是否睡着了。
十点散场,最后离开的老太太回头见到还垂头呆坐的刘憾,小跑着回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个激灵坐直的他,回过神,慌乱地摸起手提包,晕头转向地进了公园旁边的男厕所。
一呆就是半个小时。
后来男厕所的墙面多了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求同性朋友”。大字旁边还画了两朵喇叭花。没有联系方式或其他信息。喇叭花仰天而开,像人呐喊张开的大嘴巴。
他精心准备了一支饱满的黑墨笔,只是为了在这么一个地方,绝望地说出心里的愿望。
说出憋了几十个春秋的心里话。
踏着惨白的月光,刘憾默默地走在寂静的路上。夜风吹起他残留在谢顶两边的白发,像山岗上耸立的丝毛花。瘦高的身影在路灯下拖得很长,紧紧地跟在后面。回头看了眼影子,他微微地笑了,眼里满是独处莫凭栏,双人不看井的悲凉。
今年立春刚过,刘憾又起了个大早,他戴着草帽,穿上高筒雨鞋,提着塑料桶,扛着锄头到了院里。沉闷的锄地声混杂在清脆的鸟鸣里,划破清晨的宁静。
没过多久,地里的花草长得乱葬岗般茂盛。几场春雨过去,都窜到齐人胸高。
为防人采摘那些诱人的花儿,刘憾弄了个用词严厉的警告牌立在地边。终日趴在阳台,伸长脖子警惕地向下看,大声呵斥试图摘花的人。弄得人人都挺紧张。
虽然没几个人喜欢这老头儿,但又怕他死了就没人再种花了。
冬去春来,喇叭花开满院,刘老头儿在七楼向下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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