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是个妇产医生，常常是没有固定假期的。
她曾说，其它科室的病人可以等等再来住院做手术，生孩子等不得，小娃娃们要生了，那可是一分钟都等不得。
所以，过年过节大家都在家玩耍的时候，她偶尔会被喊去医院接生。
作为妇产科主任，节假日还需要我妈妈亲自出马的，往往是难产、胎位不正、指标异常。
那一年的大年三十，也碰到一个。
那个产妇年纪特别轻，才十九岁，黑黑瘦瘦的，个子很小，一双眼睛像受惊的小鹿。
做检查的时候紧闭着眼睛，阵痛来了的时候死咬着嘴唇。
在待产室里填资料的时候，就没见到她的其他家人。问她家人的时候她只是说，就来，马上就来了。
她是头胎，胎位也不怎么正，痛了很久很久才开了一指，趴在床沿终于忍不住的只哼哼。
问她要不要剖腹产，她直摇头。
那就只好等着。
阵痛越来越密集，她开始哀嚎。
门外始终不见家人的影子。
我妈对她有了一丝怜悯，放下手里的病例坐到她旁边开导。
她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抓着我妈的手开始哭。
医生，我苦啊！
好孩子，阵痛来了的时候别强忍。
阿姨，我苦啊！我好想我妈妈！妈妈呀！
你妈妈呢？没来？
我，我妈妈，不知道，我要生孩子。
啊？
我妈妈，不同意我们，我就，跟他跑出来，打工，呜呜，疼啊。
吸气，呼气……打无痛吧？
…………要，很多钱吧？我们没钱，住院的钱，是借的，他回去，弄钱了……呜呜……
唉……你这，才开了两指，还早呢，头胎痛几个小时才生的也很多。那你，忍着点吧。
医生，我好苦啊，哎哟！妈妈！我妈呀！……
那个女孩哭了好久，最后生下了和她一样黑瘦的小女娃娃。
等她出院的时候，妈妈从护士那里听说了那个女孩子的故事。
那个女孩，是家里的老二。
家里老大虽然也是女孩，但是因为是家里第一个孩子，从小还是受宠的。
而她，从出生开始就被送到了自己的二姨家，好让自己的亲生父母躲避计划生育。
等自己的亲弟弟落地，罚款手续也都弄完，三四岁时才知道自己一直叫“爸爸妈妈”的其实是姨父姨母，然后被父母从姨家回到自己家。
在姨家时不知道自己是外人，回了自己家却觉得自己是外人。
因为从小没有养在父母旁边，和父母有种隔阂感，父母也不怎么亲她。
她一直感觉不到自己被爱，所以青春期到来之后格外的叛逆。姨母介绍了上海美容院的工作，她只工作了几个月，就跟网上聊的男网友见面奔现，顶着父母的责骂私奔了。
父母气的跟她断绝了关系。
等她嫁了，才发现，那个男人家里一贫如洗。除了两人还能聊得来，其他什么都没有。
即使如此，她还是甘之如饴。
可是等她怀了孕，一日三餐只有些清汤寡水。
贫贱夫妻百事哀。住院生产的钱都是借的。
她生孩子的时候，老公兜里已经掏不出钱，只好去问人借。
老公的女老板一直看好他，答应借钱，却要他去她家里帮忙放除夕的鞭炮，说家里没个男人，连鞭炮都放不了。
她老公去了。
为了这事，生完孩子还在坐月子里她，跟老公大吵一架。
她老公赌气出去半天，她就连饭都没得吃，抱着哇哇哭喊的宝宝坐在医院床上哭，还是护士给送了点粥给她吃。
等她老公闷头回来，她也不敢再吵架。
重男轻女的那个男人，甚至都没给自己女儿换过尿布，全是她自己来。
没有爸爸妈妈心疼的孩子，今后的道路，可以预见的艰辛苦楚。
只可惜，路是自己选的。后悔，也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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