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捉鬼（上）
先帝郁缙玹去世时，乌弋连年战乱，国中清贫，除了选了一个风水甚好的地界修建了皇陵外，连所用工用材都是次一等的。
而路玥葬礼的宏大，对乌弋国来说，可谓是一时无两。
送葬的队伍缓缓在皇帝陛下的带领下，在王宫各处行进走，似是郁承礼要带着爱妻再看一遍这城中美景一般。对郁承礼来说何尝不悲哀呢，最爱的人，不能给她名分，不能给她的孩子地位，现在连她的命也保不住。人人追寻这至尊的位置，却不知站在此处，并非他郁承礼心中所念。
郁济岂作为男孩子随行在送葬的队伍中，而郁济岚被留在了芳骊院中。
这其中的差别，恐怕只有郁承礼和郁济岚两人能明白。
芳骊院的老树下藏着一块糖玉螭龙雕，甚是精美。昔年是路玥的心爱之物，总是拿在手里把玩，不时还会望着它出神，冷落了孩子们。
郁济岚和郁济岂便偷偷窃了来，藏在树下。路玥倒是问过，被两个孩子拙劣的言辞搪塞，竟也没再说什么，也没再寻。
披麻戴孝一袭白衣的郁济岚独自在院中，默默把那螭龙雕翻了出来。
“嗤，这东西竟被你藏了起来。”清冷的女声突然响起，吓得郁济岚一哆嗦。
“你是谁？你在哪儿呢？”郁济岚问。
“你都找不见我，还妄想知道我是谁？”
“……”郁济岚无语。
“今日便送她走了，你不去瞧瞧？”
“父王不允我去。”
“你素日可不像是如此听话的孩子。”这女子似是对她颇为了解。
“你果然是熟悉我的。你若要去看看，可否帮我把这玉雕送去给济岂？它是母亲生前心爱之物，如果能陪伴她下葬，她应该会开心吧。”郁济岚道。
“它也是我心爱之物，留给那已死之人，不如送与我罢。”
“大胆！”郁济岚对着空气瞪眼。
“你怎得半点没学得你母亲那好脾气？”声音似是在郁济岚耳边响起，随后郁济岚手中的玉便被强行拽走了，而郁济岚只觉眼前一花，连那女子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都没看清，“谢了，我就笑纳了。”
“还给我！”郁济岚叫嚷。
“它本是我的，被你母亲抢了去，你又这般软弱可欺，我当然得抢回来，你能奈我何？”
“你给我出来！”郁济岚气坏了。
“你若能捉到我，我这便出来了。你若不能，就别白费力气在这里大喊大叫了，等下招来了人到该说你精神不正常了。你有那闲暇，趁着现下院中无人，不妨去院中东侧耳房看看，说不定会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耳房里有什么？”郁济岚问，东耳房乃下人居住之所，郁济岚鲜少过去。
“……”那女子不再回应。
“喂！”
“……”
这个神秘的女子引她去看什么，郁济岚心里大抵是清楚的。
院中的男丁大多随送葬队伍出去了，这个时间女仆们大多在后罩房内，耳房本应无人。
崔九却在清洗茶具。
一双巧手，右手虎口与食指间已然有些许茧子，端握着浅绿色的冰裂茶杯，布子擦洗，再用清水涤净。
淡红色的手帕放入水中轻摆，拧干后，细细将那茶具擦拭干净。
这茶具在乌弋最是少见，翠绿色仿竹的样式，放在乌弋这长期被冰雪与枯枝覆盖的国度，显得格外的新鲜，冬日里放在暖阁中使用，更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春日气息。据说这套茶具用的是南面精湛的制瓷手艺，是路玥出嫁乌弋时陪嫁的物品，用了好些年，一直被精心养护着，不曾有过半点破损。
“谁？”崔九恍然听到一个极其细弱的脚步声，想来是个轻功高手。
“你在清洗茶具吗？”郁济岚道。
唔，小孩子的脚步声也很细弱。
“是的，公主殿下。”崔九将手中杯子放置妥当，而后见礼，“您怎会来过来这里，有什么事情唤一声即可。”
“我来捉鬼。”
“噢？这耳房中有鬼吗？”崔九目光一冷。
“方才有一贼人，盗去了我母亲的糖玉雕，不知是不是那害我母亲的刺客，我便从后院一路寻过来，你可曾有见到什么异常？”
“我一直在这里，不曾瞧见什么贼人。”催九道。
“你每日都要清洗这茶具吗？”
“是的，此乃夫人心爱之物，我每日都会精心养护一番。”
“确是如此，等下，我寻到那唐玉雕，便连同这茶具一起交与父王，随母亲葬了罢。”郁济岚说着欲离开。
“此物如此精致，随葬甚是可惜。”崔九道。
“若能寻得那活人陪葬，便不必操心这其他的随葬物品了。”郁济岚背对着崔九，边走边说，声音凄凄然。
“……”崔九确信郁济岚是知道了什么，跑过来指桑骂槐定不是偶然，眼下周围无人，这孩子又背对自己空门大开，若偷袭成功，必定让她连声响都来不及出便能命丧当场。虽然这与原本的计划不符，但好在还有一个郁济岂在，被责难总强过事情暴露，殒命的强。
崔九运气轻功，右手两指运力，急速向前直取郁济岚脑后风府穴。
一阵透着玉簪花香的冷风滑过，郁济岚猛力一抓，扯下一缕淡白色锦布。
崔九惊恐的瞪着双眼，捂住了自己的脖子，脖颈处甲状软骨被彻底洞穿，她努力吸着气，却也无法挽回生命流失的结果了，人还未死却先咽了气，对一个活人来说最是惊恐。
“又跑了！！！”郁济岚气死了。
“你在寻死吗？！”冷声中微微带着怒意。
“你很关心我嘛。”郁济岚说。
“……”那人不再说话，果然死都是自己作出来的，脾气不像她娘亲，作死的性格倒是一模一样。
“啊！！！！”郁济岚突然扯开嗓子惊恐地大叫起来。
很快有下人匆匆赶来。
“公主殿下！您怎么了？这……这……崔九……快来人……”芳骊院再次陷入混乱。
暗影中，一声淡淡的叹息，这死崽子真的只有十二岁吗？当真绝好的心计。
芳骊院再出凶案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送葬的队伍中。
“我姐姐没事吧？”郁承礼还未言声，一路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的郁济岂突然开口。
“公主殿下最先发现死了人的，怕是受了惊吓。”内监道。
“也是剑伤吗？”郁承礼问，他怀疑依旧是郁济岚下的手。
“不是的，是被人用指力洞穿了脖子上的骨骼，窒息而死的。”
“陶季，立刻派人搜寻刺客。你且先过去瞧瞧岚儿，有什么事情及时派人来报。朕晚些时候会过去。”郁承礼吩咐内监总管。
“父王，我也想回去看看。”郁济岂道。
“你随我送完你母亲吧？”
“我先回去看看，若姐姐无事，母亲封棺前，我们会一同过来送她。”郁济岂语气坚定道。
“也罢，你去罢。”郁承礼点头，郁济岂虽然听话懂事，但心智极坚，打定主意时气势夺人，很有一方霸主的气质。“陶季，你带侍卫陪济岂一同回去，注意安全，这王宫近日来可当真不安宁。”
“是。”
母亲的死对郁济岂来说，是责任压身，原本有父王母后护佑，他做他的王子殿下，习文练武即可。母亲的亡故，让他忽然感觉到在这内宫之中，父亲国事繁忙，其实很多时候鞭长莫及，而他需要速速成长才能保护自己和姐姐。母亲刚刚遇害，不知那刺客是不是又冲着姐姐去的，他不回去看一眼很是不放心。
回去看这一眼，郁济岂……更是……不放心！
“郁济岚！你在干啥？？？”郁济岂几乎是心急火燎的直接冲进了郁济岚的房间，随后就震惊的怪叫起来。
“没干什么啊。”郁济岚吓了一跳，抬眼去看，“你怎得回来了？”
“是母亲过世，忽遇凶案，让你精神错乱，导致你生出了恋物之癖了吗？”郁济岂无视郁济岚的问题，大声问道。
郁济岚最是喜爱刀剑一类的物什，整日爱不释手的玩耍，却也从来不曾这般，对着一块布料又是轻轻揉抚，又是深嗅，又是对光细细查看，又是比着自己身上的衣物摩擦查看，看到郁济岂冲过来，竟然手忙脚乱的藏进衣襟中。
“滚！”郁济岚气，你才恋物癖，你全家都恋物癖！……哪里不对的样子。“不去为母亲送葬，你跑回来作甚？！”
“我还不是怕你有什么闪失！特意过来瞧瞧你！谁知道你……你……你……在这里不知做些什么。”郁济岂也很怒。
“我无事的。”
“当真？”
“嗯，你好烦。”
“……”郁济岂无语，“我求了父王允你来送母亲，你竟嫌我烦，那我走了，你就呆在这吧。”
“真的？”
“自然是认真的。”
“……”郁济岚不再言语，走过去抱住了郁济岂，果然是亲弟弟！
郁济岂尴尬的一把推开郁济岚，整日要抱抱，成何体统！绝不能惯她这坏毛病。
虽然后半晌有些落雨，路玥的葬礼终究是顺利进行了。
郁济岚真的带来那套茶具过去，“养精神，安魂魄”，希望对死者亦是如是。母亲，不知是这丹砂的更安神，还是那送去给您的凶手更安神。您说，这是扬汤止沸，可我该如何做才能釜底抽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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