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事特别早,即使离家多年,也仍然记得,儿时曲阜老家那个小村子里曾飘过的叫卖声。
“换馍馍!”“换西瓜!”“换烧饼!”……每一声叫卖,都足以引得口水直流。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农村走街串巷的交易中,很多都是以物换物的。
但是有一种需要现金的交易,却是首先以赊账的方式进行的。
记得每年一开春、天气渐暖的时候,都会有小贩来村里赊小鸡。他们先从孵化场买来刚出壳的鸡苗,装进箩筐,然后用自行车载着,逐个村庄、每条小巷都逛遍。
走街串巷赊小鸡一进村子,他们便拉开嗓门,用具有极强穿透力的声音喊到:“赊——小鸡——来,赊——小鸡——来……”
所谓的赊小鸡,就是小贩在春天把鸡苗赊给农家,用本子记好账,到秋天的时候再来结账。因为鸡苗究竟质量如何,也就是健康状况、存活率到底好不好,等到秋天自然就有结果了。赊小鸡,可以让农家放心。
每当听到“赊小鸡”的喊声,村里的女人们便纷纷走出家门,围拢到赊小鸡的人周围。谈好了价格,女人们便开始挑选小鸡。小鸡长着黄色的绒毛和尖尖的小嘴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非常可爱。孩子们也聚拢在周围,同样也是叽叽喳喳,摸摸这个、看看那个。
有时候,小鸡们挤来挤去,有时候会全部向箩筐的一角聚拢,这就会过于拥挤,小贩就用手轻轻地拨一下。有的小鸡会不小心被绊倒,再被其他小鸡踩几脚,然后它就赶紧挣扎着站起来,委屈地喳喳叫两声。
孩子们看到这些,总是会调皮地笑出声来。
每年春天,母亲都会赊上20只左右的小鸡来饲养。公鸡吃肉,母鸡下蛋。鸡蛋除了吃,有时候还会积攒起来卖给同样走街串巷收购鸡蛋的小贩或者去集市上卖。
我最愿意跟着母亲挑选小鸡了。一是小时候有大把闲暇甚至无聊的时光;再则,明媚的阳光下,看着那一只又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鸡,听着那清脆的音乐,真是难得的享受。
挑小鸡的时候,母亲总是从箩筐里选那些蹦蹦跳跳、生龙活虎的小鸡。再就是看小鸡的鸡冠和翅膀,那些能蹦跳得欢、叫声洪亮清脆的都是健康的——好养活;鸡冠小的多数是母鸡,长翅膀早的说明长得快。最后还会看一下小鸡的屁眼,如果潮湿、拉稀,说明小鸡肠胃有问题,很难存活。
小鸡赊回家,还太小,害怕被黄鼠狼或者是家猫吃掉,所以不敢直接散养。母亲就找来箩筐,铺上麦秸,再把它们放进去。白天,母亲就把小鸡放在屋檐下阳光照射到的地方,晚上天冷,再把盛小鸡的箩筐搬到屋里。
刚开始的一个星期,需要把小米或者玉米渣蒸熟了再喂小鸡。再过一个星期后,就可以用开水泡过之后直接喂了。再往后,就在粮食里加上一些剁碎的菜叶子。
在这个过程中,小鸡就长得很快,绒毛开始退去,羽毛开始长出来,腿也变得粗壮一些。这时候就可以放养了,不过到了晚上还得一只一只抓回来放进箩筐里过夜。
夜幕渐渐降临,在母亲的指挥下抓小鸡是一件有趣而吃力的事情。虽然这时候,鸡的视力会下降很多,可是每一只都不肯老老实实束手就擒,总是会挣扎不停。有时候,已经抓进箩筐的小鸡还会顺着盖子的缝隙再跑出来,然后就是再一顿忙活、手忙脚乱地把它抓进去。
等小鸡再长大一点,才可以完全散养。开始的时候,到了晚上,需要把小鸡抓到鸡窝里,过一段时间之后,小鸡就会养成习惯,一到天黑就自己跳进到窝里去。鸡窝的门晚上必须关好,要不然鸡就会被黄鼠狼拖走吃掉。
有时候,黄鼠狼在深夜“光顾”的时候,就能听到小鸡恐惧的叫声。也有的时候,狡猾的黄鼠狼会沿着鸡窝的漏洞或者门没有关严而闯进去拖走一两只。
还记得有一个周日,母亲有事要出去,就安排我在家写作业,并且不要忘了关好大门和喂鸡。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拿出粮食到院子里喂完鸡,回屋的时候忘了关堂屋门,然后就直接到里屋写作业了。
写着写着,发现有几只小鸡直接闯进里屋来了。我赶紧扔下笔追了出去,发现堂屋里有七八只鸡在到处乱啄,还在很多地方留下了不少鸡屎。
我一边大声吓唬它们,一边伸开双臂往外撵。就在最后一只鸡要跳过门槛的时候,我关上了房门。
结果,那只小鸡在门槛上没站住,又掉落回堂屋,正好被门扇挤到了脑袋,顿时就瘫软在地。
那只鸡已经养到有鸽子那么大,如果母亲回来知道我挤死了小鸡,肯定会严厉责骂我。我当时真是又懊恼、又害怕,捧着它左晃晃、右晃晃,希望它能醒过来。可是,它一点反应也没有,身体还是软软的、瘫在那里。
民间的土方说,可以把它扣在瓢下面敲一敲。我就有病乱投医,手忙脚乱地找来一只瓢,先把鸡放在地上,再用瓢扣住,不停地敲啊、敲啊……可是它还是一动不动。
不知道敲了多久,看了多少次,直到我最终不得不放弃,把它扔在那里继续去完成作业。我一直也悬着一颗心:完了,母亲肯定会骂死我。
写完作业以后,我开始变得很无聊。在院子里走了一圈,看到还扣在地上的瓢,就想把它收起来。结果我刚拿起来,原本扣在下面的那只小鸡就扑棱一下跳了起来,一下撞到我的身上,又马上退回去,低着头、溜着尾巴,慌不择路地跑开了。
万幸,刚才只是把它挤昏了而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它反而自己醒了过来。这样,我就不会因此而挨骂了。真是如释重负啊!
不管是小鸡病死了,还是被黄鼠狼吃掉了,再或者那只小鸡如果真被我挤死了,到最后都不用再付钱了。
每年,我们家都会赊20只左右的小鸡,最终成活下来的大约十三四只或者十六七只。
秋天,小鸡渐渐长大,有的母鸡开始下蛋了,小公鸡则开始生涩地早上打鸣。到了这时候,当初赊小鸡的那个小贩,就会拿着那个记账本来村里挨家挨户收钱了。
每到一家,主人就撒几把粮食把鸡唤出来,小贩就跟主人一起数鸡的成活数量,然后按照数量付钱、划账。
时光匆匆而过,赊小鸡这个行当,怕是不会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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