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静波
昨天,从广州到连州,往回十个小时,我们一行五人去连州看银杏。除了梅的爱人,四位均是50来岁的女士。
最早知道银杏,是早年读课本里郭沫若的散文《银杏》。印象主要是银杏树的挺直,白果的营养及作者对银杏美、善、真品格的敬仰。那句“秋天到了,蝴蝶已经死了的时候,你的碧叶要翻成金黄,而且又会飞出满园的蝴蝶”,我想像到的是蝴蝶,而不是金黄银杏叶漫天飞舞的审美映像。直到上大学,在岳麓山下校园偏僻的角落见到几棵银杏树,才把银杏与黄色勾连起来。后来又在几个地方见到过银杏树,但一直未睹如画册上至美的银杏。连州那个村庄是专门看银杏的地方,又是秋天,那里定然有铺天盖地的黄叶,有满城尽带黄金甲的辉煌。
想起近四十年前,我十二、三岁,刚随父母从益阳桃江山村进入地处平原地带的常德西洞庭农场。在一个风和日丽、油菜花开的周日下午,我坐在学校旁边油菜地垄上背着英语单词。那一朵朵盛开的嫩黄的花朵在我书本边摇曳,摇曳,每一株绿枝捧出它们生命的精华,似乎向我致意,又似乎在和我游戏。抬眼望,嫩黄、翠绿,在我眼前横铺开来,一如波动起伏的巨幅油画,恣意潇洒。再抬头望天呀,那串着绿叶的树枝随风摇摆,树枝之上,蓝天白云,几只鸟儿飞过。顿时,满足、欢喜、快乐沁满心脾,心要飞起来了,飞起来了,满天满地尽是希望、尽是幸福,尽是美。
在50多岁的年纪,能否在连州银杏中再一次体验那种极致的美?
中午1点多,车在一个普通的粤北村庄停下,景点到了。导游指着停车场不远处几颗大树,那就是银杏,你们拍照吧!今天就到这个村,有的是时间给你们拍照。树是够大,但就是两棵树,叶子黄不黄绿不绿,一边是摆卖各种农产品的小摊和房子,一边是荒草丛生的土地。陪我一路而来的美好想像,顷刻之间落荒而逃。不能发牢骚,不能发牢骚,牢骚无益,心里念着紧箍咒,生怕失望流露,败了伙伴们的兴,也显得自己修养不够。还好,有个伙伴已经被卖菜的摊档吸引了,大家都无抱怨。
走到大树底下,看着2018年立的标牌,一棵树1100岁,一棵树1000岁。1100年前,公元918年,属于五代十国(907年-979年 )时期,是中国历史上的一段大分裂时期。那时期的连州可能属于南楚国。当时是谁栽下这棵树?他随手栽下,还是有什么目的想法?他是什么模样?是富人还是穷人?有妻子吗?有孩子吗?他爱着谁?怨着谁?树挺立于大地,树叶在阳光下闪烁着金黄的光芒,它们都无言。树叶灿烂,但对于远古,正如我,一概不知。叶生叶落,一年的光景而已。大树知道,那个人就在它眼前挖土、浇水、培土,树听见了他说话,甚至看见了他流的汗水、他蹙起的眉头,但它静默无言。何止是栽树人,这棵银杏见证了五代十国以来这个村庄1100年内生活过的一代又一代的人,风云变换,宋、元、明、清、民国、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新中国建立,所有的历史它都经历,它都无言。村里有条横幅,写着这里曾是是抗日游击队的根据地,游击队员们在树下的样子,大树可能记忆犹新吧,它也无言。
无言的大树下,正有一群人兴致勃勃地、摆弄着各种姿势照相,为每张相付出的表情和努力,几乎是每一张都准备留存千古。想着千年前的栽树人,想着沉默无语的大树蕴含的记忆,再看这群兴高采烈的游客们,理解了何谓梦幻千年。千年流失,了无痕迹,我们能掌握的是当下,当下的心情、想法、快乐才是触手可及的。
拍照,这个树的每一个侧面,太阳光照下来的每一个角度,都不要漏掉。为了拍照带来的每一件衣服要轮流换上,每穿一件衣服,再轮流配上各色围巾,赤橙黄绿青蓝紫,应有尽有。再配上各式帽子。这些衣服、围巾、帽子不仅是自己带的,也包括伙伴们带来的。然后根据各种变化的景致和穿戴,再将沉思的、宁静的、开心的、意气风发的、兴高采烈的各种表情表演到位。一个人表演,其他三个同时拿手机拍摄,那活生生就是一个大明星的气派。大家轮着做大明星、大摄影师,那个自我存在感,超级爆!然后就是同伴之间的搭配合照,营造各种场景,想像各种情绪,分配各种角色,摆弄各种姿势组合。对表情是有很多设计的,但其实就一个表情,笑。眼带笑意的笑,抿着嘴笑,微微咧着嘴笑,露八颗牙的笑,直到放声大笑。最后就是请一个陌生的游客,能摁手机摄影键就行,帮我们照全体合影。其实也不是全体合影,因为梅的爱人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他可能实在融不进我们的摄影气氛,躲开了。全体合影又有很多姿势、很多造型,“茄子”、“美不美”这些字从嘴里说出来,塑造着各种嘴型弧度、各种笑容。
真是感谢科学技术的发达,有了可以拍照手机,而且内存足够大,如果是用胶片,那该花多少钱哪!
对着太阳,银杏叶黄灿灿地闪着金光,或远或近对着银杏树和枯黄的野草,手机镜头里也呈现出各种美。再说啊,风景美不美有什么关系呢,人美就够了啊!时间过得飞快,下午5点,我们上车启程回广州。大家依然意犹未尽,恋恋不舍,都说玩得好,下次再来。
车上一路翻看照片,很多丑的,也有很多美的。特别有个角落,每个人在那里都显得特别高挑特别漂亮。发朋友圈,让自己的朋友们看看美丽的但不一定真实的自己。发完,有湖南石门县的老同学问:“你那树确定有1000年吗?看着还没有我家附近的老啊!”我一看,坏了,没有一张照片把两棵古树当主角!有一张围着树照的,但那是一棵年轻的树。以人为中心的取景,古树在很多照片中都有,但被挤到一个小角落,实在是看不出千年古树的雄风啊!
回到家,家属问,你们这么远去,就为了两棵树?是呀,我们这一趟为了什么?看银杏吗?两棵大树,尽管足够老,但实在是构不成什么美景,景色离我的想像天差地远;拍照吗?我们又无一人拿相机,手机拍的照片只能在手机上看看,相数太低,连存入电脑或者洗印出来的价值都存疑。
为了什么呢?我们玩得还这么嗨?琢磨一下,清楚了。在达不到审美陶醉的情况下,我们仍旧很开心,不外乎两个原因:一,与老朋友相聚一日,一起玩、一起笑;二,离开广州,离开家,过一天别处的生活。两个目的均已达到,当然就开心了。
其实,外出旅游,即使是到最美的地方,美景让人心旷神怡,忘情物外,最重要的不也是达到走出日常,自己开心,享受人世美好吗?既然旅游的目的达到了,景色美不美,照片美不美,又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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