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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张一白不想回家。
夜深了,彩票店的最后一个顾客早在半小时前就已离开,而他却宁愿守着这台冰冷的机器,听着“时时彩”六分钟一开的播报,这让他感到安心。
手机早已经响过几遍,倒不是催他回家的,而是打来告状的。
“有意思吗?就那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张一白忍不住骂道。电话是妻子打来的,不用接他也能猜到,除了告状,还能有什么事?
“喂,什么事?刚才忙着打彩票呢,没接到电话。”
“张一白,你赶紧回家管管你的女儿吧,又在这和我顶嘴,这个家还有没有我的位置了…”
得了,收拾东西,关店回家。
02
这是张一白的第二段婚姻。第一段婚姻,前妻为他生下一个女儿,转头就和小年轻跑了。这段回忆不堪回首,就此打住吧。没了妈妈,张一白只好把当时年仅三岁的女儿交给乡下奶奶扶养,自己转头又谈了个女朋友,肤白貌美,缺点是带了个儿子。当时的张一白二十多岁,正值年轻气盛的年纪,哪管得了那么多,一心只想“抱得美人归”。而女方这边呢,年纪轻轻就克死了丈夫,还带着一个遗腹子,方圆百里是没人敢娶了,不然轮不到他张一白。可张一白不信这个邪,娶,当然要娶!
女儿怎么办?女方和自己结婚的前提是照顾好自己的儿子,要是家里又多出个女儿……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先娶回家再说!
03
李秀云并不是不清楚张一白有个女儿。在这个思想保守的县城,当年他前妻外遇的事情闹得可谓是沸沸扬扬,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讲述人仿佛当时就睡在他们家床底下,说得是绘声绘色:张一白有天提早关店回家,发现有个陌生男人赤身裸体睡在他家床上,旁边是他一脸惊恐的妻子……他的女儿还睡在这对狗男女中间,好不晦气。
可李秀云想信他张一白一回。在外人看来,当初她贪图富贵,明知八字克夫还执意要嫁到欧阳家,如今落得孤儿寡母的下场,纯属自作自受。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嫁给欧阳是因为爱。他为她弹奏美妙的音乐,为她朗诵亦舒的诗句,牵着她的小手漫步在大街上……甜蜜的往事还历历在目,可仅仅一年,美梦就破碎了。李秀云沉浸在丧夫之痛中,整日以泪洗面,而此时张一白出现了。她不求男人来爱她,关心她,但求有个男人愿意一心一意照顾好她和欧阳的孩子,这就够了。
张一白的女儿怎么办?据说是放在乡下母亲那养着了,他承诺过我不会接回来的。
毕竟那是出轨前妻生的孩子啊。李秀云心想。
04
划开一段浓郁的夜色,张一白回家了。妻子正在看电视,客厅角落里,女儿正如他预想的那样,蜷缩成微微发颤的一团。还是一如既往地没用啊,这个孩子。
“你回来了?看看你女儿做的好事……你可不能再包庇她了,现在不管好长大了可怎么得了……”
话音未落,张一白脸色一沉,一把抓起角落里的女儿就是一顿打。女儿不哭也不闹,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张一白,看得他眼里发怵,心里发慌。
女儿犯了什么事?张一白不清楚,他也没必要弄清楚,无非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早已听腻了。这么点大的孩子,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呢?
但不打行吗?不行。不打就是包庇,就是纵容,就是放任女儿骑在她头上……
“下次别再犯了!要听你妈的话,知道没!”
张一白打完,转头对妻子说:“我教育完了,她下次会长记性的。”
“我也没让你打她啊,只是让你教育她一下……”
得,坏人全我做了,你李秀云倒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张一白心想。
无论如何,累了一天的张一白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05
张一白的女儿回城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张一白的大哥老来得子,夫妻俩工作又忙,一白母亲一听是长孙,便火急火燎地收拾行装奔赴外地——这个孙女自然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
但李秀云不乐意了。你张一白若是想要这个孩子,当初就应该和我说清楚,至少让我和这个孩子接触接触。一个我从头到尾没见过的孩子,一个连他爸婚礼都没参加的孩子,一个快要被我遗忘的孩子,就这么突然出现,打破我原本平静的家庭生活,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张一白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这孩子除了他无依无靠。也许,是时候担起父亲的责任了。
06
张羽宁和李秀云注定不合。李秀云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即便是嫁给张一白后生活品质有所下降,也得时刻保持干净整洁,这一点常常让张一白也受不了。而张羽宁呢,她记事起就在农村长大,是个跟着哥哥姐姐掏鸟窝挖蚯蚓的野孩子,一天下来,身上就没有一块地方是干净的。毫不客气地说,张羽宁回城,就像雏鸟进了鸟笼,笼子的主人还嫌这鸟脏。
“一白,这孩子吃饭不洗手!”“一白,这孩子怎么每天都脏兮兮的!“ “一白,这孩子你妈到底是怎么教的!”……
一白,一白,一白……一声声抱怨就像紧箍咒一样环绕在张一白耳边,令他烦躁不堪。
07
到新家第一周,“脏鸟”张羽宁就尿床了。
八九岁的孩子,偶尔尿床不算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但对于李秀云来说,这就是晴天霹雳。她可以为自己的孩子换床单尿布,但为眼前这个脏小孩换,她做不到。她充满嫌弃地捂紧鼻子,推醒了还在睡梦中的张一白:“张一白,你女儿尿床了,味儿太冲了我实在受不了!”
强忍着大清早被推醒的怒气,张一白来到女儿房间。面对这个还在熟睡中的小女孩,他想撒气却不知如何发作,只好着手干活,小心翼翼地擦拭女儿身上的尿渍,再换上干净睡衣,接着把女儿抱到客厅的沙发上。
这是张一白第二次这么几乎零距离地观察女儿的身体,第一次,是在产房。那时,他的前妻还没出轨,他们感情还很好,全家老小都满怀期待地看着这个新生命的诞生,尤其是他张一白。眼前的这个小孩还是当初那个小孩,可惜早已物是人非了。
08
天亮了。
尽管昨晚干脆利落地解决了一次小型家庭争端,但张一白知道,这“治标不治本”。他张一白专挑软柿子捏,搞不定妻子就对自己的女儿下手,实在不是个男人。可他太累了。开彩票店虽然挣钱,但挣的都是辛苦钱,每天打交道的都是些鱼龙混杂的顾客,难免会起些口角争执,积累些情绪戾气。回到家他只想好好休息,实在没有精力去好好处理女儿和妻子之间琐碎麻烦的矛盾了。
又或者说,张一白不敢好好处理。他搞不定自己的妻子,不仅是因为他违背承诺在先,更是因为他害怕。前妻的那顶“绿帽子”让他被全县人嘲笑,被家里人看不起,婚姻变成了他最脆弱的痛处。他绝不能再承受一次婚姻的失败了。
“这两个人怕不是八字不合!”张一白愤愤地想着,却对此毫无办法。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用暴力来堵住妻子抱怨的嘴,用暴力来发泄白天累积的重重戾气。而暴力的对象,正是他的女儿张羽宁。
可每次打完孩子的愧疚感,终究一点一滴地要将张一白淹没了。
09
张一白感到自己被困在了婚姻这座围城之中。他爱李秀云吗?爱,怎么会不爱呢?他爱她的温柔可爱,爱她的肤白胜雪,爱她的小心眼儿,爱她的颐指气使……但他也爱他的女儿。这是他唯一的骨血,是他和他曾爱过的女人爱的结晶,是……是背叛他的女人生的孩子。好吧,也许没那么爱。要是他爱这个孩子,当初就不会把孩子扔到乡下;要是他爱这个孩子,就会给李秀云大大方方介绍自己的女儿;要是他爱这个孩子,就会好好地保护她,让李秀云知道,这孩子并不是她可以欺负的。
父亲这个身份,即将把他困死在这座婚姻的围城之中。即将被困死的还有他的女儿张羽宁,仿佛时刻被吊在这座围城的中央,准备行刑的正是他这个父亲。“烧死她,烧死她,烧死她……”吊架下的李秀云似乎在这么叫喊着,而他恍惚间,竟真想去点火了,或者——把女儿救下来,冲出这围城,这座他自己建造、圈地自囚的围城。
这样的想法让张一白头痛欲裂。他不得不打开手机,拨通了李秀云的号码:“喂,下班有空吗?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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