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未满19岁（故事一）

那年未满19岁（故事一）

回忆就像糖罐里的糖果，有时候吃多了也会让人悲伤。

————写在最前面

（1）

慕璃这个女生说起来也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乃怕她眼睛里偶尔划过那丝幽暗的光，即使不足够的亮却也无法让人忽略。

她从小是跟着外婆长大的，没见过自己那个别人口中的‘爸妈’。小的时候慕璃问过外婆关于她‘爸妈’的事，可是外婆只说了句‘死了’就再也不肯多地提到任何一点细节，所以……久了，她看起来也就忘了。只是从那以后，她单薄的身体里就一直缺少着一种东西，那种东西好像叫做，安全感。

慕璃上了高中后便有了一个怪癖，她很喜欢在她旧煸煸的书包里塞一个糖罐子，而且她总是会想办法让那个糖罐子填得满满的。不过她好像并不怎么喜欢甜的味道，她总是觉得那东西的吃多了会让人掉眼泪。她不过是单纯地喜欢打开糖纸时发出的声音，和那样简单的过程。因为慕璃有个糖罐子，所以她多数是被人看成一个喜欢吃糖的小孩，那些人之中就有沐杵。

（2）

沐杵是慕璃的同班同学，班里出了名的坏学生。沐杵在慕璃眼里就是一个整天不学无术，油嘴滑舌的小混混，乃怕她自己也并不是那种很讨老师喜欢的那种高性能学习的好学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沐杵总是很喜欢混在慕璃的视线里，好像故意让自己成为她故事里的时不时出现角色，至于是跑龙套还是男主角……那就不太清楚了。

沐杵呢，有时候会在体育课上故意大声地嘲笑慕璃病怏怏的样子，声音大得生怕别人不知道有慕璃这么个人；有时候又会将爸妈那儿要来买烟的钱悄悄地用来给慕璃买糖果，然后再自以为没被发现时放进慕璃的糖罐子里。

可是按照大家看来，像慕璃这样成绩平平，长相平平，表现平平，什么都不突出的极其普通的女生怎么都跟沐杵那种很出名而且坏坏的小痞子不搭嘎。因为慕璃是那种放进人群里便消失在人群里的人，哪怕穿着鲜红的衣服也不会被让人发现的。可是偏偏，慕璃认识沐杵后开始喜欢跟他吵闹，不再安静得默默无闻了。当然这样的变化让周围的人不明白，同样也让慕璃不明白。就好像她曾经不相信两条平行线会相交一样的道理。

沐杵对于慕璃来说，说不上讨厌，可也说不上喜欢。只是有一次放晚自习的时候，慕璃在回家的路上遇上几个小流氓，窘迫不堪的时候，刚刚好被沐杵遇上，理所当然的帮了慕璃，这两人才从普通的同学熟识成现在这样偶尔一搭理的朋友关系。慕璃常常会问，当时沐杵怎么会那么刚好地出现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呢，可是沐杵总是似笑非笑地说，那是因为命中注定，然后死皮赖脸地说慕璃跟他有缘分，慕璃当然没有理他。

（3）

他们的这种关系一直维持到高二的下半学期。慕璃记得那是一个热得让人有些受不住的夏天，她因为顺手帮沐杵藏烟盒被班主任看到，班主任苦口婆心地让她不要跟沐杵这种人做朋友，她不理，于是气得班主任罚她和沐杵一起到操场上去晒太阳。这让她有多丢脸，慕璃倒不是太觉得。她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男生沾上烟就像染上毒瘾一样，看起来有些不太自控，不能自拔，为此她很鄙视沐杵，因为沐杵每次说戒烟就都只是说说，都没戒掉过，她觉得沐杵就是三个字，没出息。而沐杵倒也不气慕璃，他只是有些愧疚，有些担心这么一小只的慕璃，看起来像是早晚会被头上的大太阳晒干掉似的。不过这些类似的担心他从来没当着慕璃说出来过。一直到阳光强到慕璃眯着眼实在再也睁不开时，单薄的身体一个踉跄没站稳，倒进一个人怀里，她才发现自己已经中暑了。可她不是倒在沐杵的怀里，而是苏泽的。

“你是谁？”这是沐杵第一次看见苏泽说的话。苏泽把慕璃扶起，然后非常自然地开口，不过他说的不是‘他是谁……’，而是“不好意思，慕璃从小受不住热。”，这句话慕璃听了脸不知道为什么红了半秒钟，可是沐杵怕是怎么也不会忘记了的。他悻悻地收回在慕璃倒下时扶空的手。看着慕璃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尴不尬的，就像高温天里浮动的热气。慕璃倒是没感觉到沐杵的反应，只是对于苏泽突然的转学有些意外。

苏泽是谁？

对于慕璃来说，是一个从小照顾自己的大哥哥，虽然他本身大不了慕璃多少，可是至少慕璃是这样认为的。可对于沐杵，从那天知道慕璃身边有个苏泽后，便在心里莫名其妙地将自己与苏泽明项列表，进行圈圈叉叉。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感到一些危机感，他狠狠地吸了口烟，然后在吐出的白烟中看到了慕璃偶尔的一笑，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喜欢上这个怪丫头了？然后扔掉烟盒，开始嚼起口香糖，这回他要下狠心再也不去碰那个还慕璃中暑的尼古丁。

（4）

至于苏泽。之后才知道，苏泽是从国外回来的交换生，只是他这次回来特地选择了慕璃在的这个学校。只是苏泽无意间在沐杵面前提起的，沐杵也只是随便这么听了一句，他没有告诉慕璃，也没有太想慕璃知道。

在慕璃身边，沐杵常常故意想要忽略掉苏泽，他巴不得自己可以将苏泽在慕璃的视线里挡得干干净净的，慕璃只笑他像个小孩子，苏泽倒也没怎么计较。两个人的世界多了一个人其实也不算太吵，这是慕璃认为的，可是慕璃不知道多的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世界。

“你好像跟沐杵很好。”苏泽说的时候眼神淡淡地看着慕璃，慕璃正好在用吸管喝着冰冻过的可乐。语末时，可乐还卡在吸管里，不上不下的。

“是哦，我都没发觉诶。”慕璃说这话时有些心虚，虽然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她看着手里的可乐瓶，想着碳酸饮料就是不好，喝完牙齿涩涩的，心里也变得涩涩的。沐杵这几天没来学校，也没去她家路口前的小卖部等她，这让她心里毛毛的。她想，沐杵这小子是不是又在外边闯了什么祸，所以才这样没有气息的躲了起来。

苏泽看见慕璃低头时垂下的几丝头发，下意识地伸手替她拨了上去。简单的动作，可是却让早已站在门边的沐杵看到了，不过他还看到苏泽眼中没有掩藏好的那丝温柔，于是淡淡地叹了口气，低头将手插进裤兜，转身离开了教室。慕璃没有看到教室外的落寞，只是对着苏泽淡淡地一笑，那笑容让苏泽想起了儿时的慕璃的小脸。

“你变了。”苏泽的语气隐藏一些难过，可是慕璃听不出来。

“变成什么样了？”慕璃倒是很好奇。

“你的眼睛里多了一丝温暖。”苏泽说的时候没有在看慕璃，而是侧着头看着窗外的蓝天和浮动着的白云。似乎有些伤感，天蓝得跟那年一样，云却不再像那一年可爱了。可是慕璃却不在意地说她没有注意过那片天和那片天上的云。

苏泽听到后只是轻轻的扬了扬嘴角，乃怕嘴角蔓延着一丝苦涩。

（5）

慕璃再见到沐杵时是沐杵正在收拾东西，准备退学。

“你不想考大学了？”慕璃很生气地对沐杵说，可能是天气太热，慕璃苍白的小脸上渗出圆滚滚的汗滴，看着让人心疼。

“嗯。”沐杵想伸手拍拍慕璃的头，最终还是放弃了，一脸满不在乎地看着慕璃和慕璃身边的苏泽。沐杵想对苏泽说‘好好照顾丫头’可是后来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想，他会好好照顾她的。

“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慕璃说这句话时，眼泪很意外地掉了下来，也许连她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可是这让苏泽看了有些透不过气。他曾经以为慕璃是没有泪腺的，因为那双眼睛倔强得不肯掉下过一滴眼泪。而沐杵，看都没有多看一眼，毫不犹豫地甩开慕璃的手，任由慕璃的手惯性地，重重地打在桌角上。那声音，让他心痛。

“是，所以，再见。”沐杵拿起桌上的那个慕璃送他的笔筒，没有丝毫停留地走了。关于那个笔筒，当初的他还开玩笑要将它改装成装烟灰的东西，气得慕璃两天没跟他说话。现在他将它带走，或是真的，舍不得。

“沐杵你这个大笨蛋，你就是个逃避现实的胆小鬼！”慕璃生气地对着沐杵吊儿郎当的背影大叫，屏蔽了周围的一切，视线里只有那个背影。因为她害怕，那句‘再见’会有再也见不到的意思，真的她害怕。

(6)

大学。对于高二的慕璃来说，看起来很近，其实却很远。

以前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慕璃会一边剥糖给沐杵一边聊着关于大学世界里的事，他们总是幻想着在大学里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然后怎样怎样地去度过每一天。因为慕璃不太吃糖，所以沐杵就会问慕璃，是不是嫌弃他买的糖不好吃，可是慕璃只是笑，却不说为什么。沐杵怎么会知道，慕璃是希望用糖来戒掉沐杵的烟瘾。慕璃想，现在怕是他再也不会知道。可是慕璃怎么会知道，沐杵为了她其实早就戒掉了让他成瘾的烟草。

用糖来替代烟草。慕璃只是单纯的想，糖总是会腻所以就不会让人上瘾。可是她却不知道两种不同的东西要怎么替代呢?

慕璃把玩着沐杵没有带走的烟盒，打开发现里面还有很多根烟，她忍不住拿出一支来抽到鼻尖闻了闻，烟草淡淡的香味理所应当地让慕璃好熟悉。很连贯地，她从烟盒里拿出火机，准备点上手里的香烟。火机还没摁下去，便是‘啪’的一声，突然的一只手重重地打在慕璃的手上，火机、香烟统统掉落在地。

“苏泽，你干什么!”慕璃抬起头看着眉头深锁的苏泽。

“你想干什么！”苏泽一脚踩过烟盒，拉起慕璃离开了那个寂渺的座位，和那支零乱地躺在地上，太过哀伤的烟。

（7）

几个月以后，慕璃发现自己家的门前多了一罐彩色的水果糖，糖纸比以往的还要漂亮。那个糖罐子里塞了一张纸条，是电子打印出来的，上面写着‘慕璃丫头，我在大学等着你。’署名是‘沐杵’。慕璃看着糖罐子笑了笑，然后收起纸条，拿出一颗糖剥开放进自己的嘴里。甜的，她能记住这个味道。

于是，慕璃放学后便开始赖着苏泽不让走，硬是要苏泽辅导自己那个残破不堪的英文，苏泽嘴上抱怨着很累，可是看着这样的慕璃倒是真的很高兴。不厌其烦，循循善诱着教科书上蚂蚁般的英文，一遍又一遍，乃怕慕璃都不愿意听了，他还拿块数学用的小长尺守在一边，敲打着桌子，督促着慕璃。“我真后悔让你教我。”慕璃总是这样嘟囔着说。“已经这样了，就这样下去吧。”苏泽总是故意耸耸肩而后淡淡地一笑。

慕璃就这样一点点地，像补衣服一样，把自己又烂又臭的英文捡了起来。累的时候，她会喂自己吃一颗糖；背下一个长得特别长的单词时，她也会喂自己吃一颗糖……就这样，一颗一颗地剥开，然后放进嘴里，等着甜味慢慢地溶化在舌尖，便心满意足地将糖纸折好，放回糖罐去。

直到第二年的夏天，慕璃罐子里的糖吃完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也寄到了慕璃家里。

慕璃的外婆看起来好像很高兴，兴奋地到处跟邻居说，说她的慕璃考上了大学。而慕璃到不在意邻居们说什么，只是拿着通知书坐在家门前的路口上发着呆，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只是觉得嘴里空空的，好像少了点什么。

（8）

有一天，苏泽告诉慕璃，自己正在向国外申请学校，问慕璃去不去。慕璃看着空空的糖罐，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你说他去哪了？”慕璃打开罐子，闻了闻罐子里残留的糖果香，像是问自己，又像是在问一旁的苏泽。

“看来你很喜欢他。”苏泽伤神地说，然后拿过糖罐，从兜里摸出一颗糖放了进去，慕璃发现这颗糖和先前的糖都有一样的漂亮的糖纸，她脑袋嗡的一声，就像电话机里的忙音，像是空白着，又像是满满的。

末了，她很平静地说了一句，原来是你。

她没有怪苏泽的精心编制的谎言，只是自己有些不太愿意承认这样的真相。她突然觉得过去吃的那些糖都太过甜了，所以现在的她发觉牙齿有些腻得慌。她想，她再也不会去吃糖了。任何的糖，任何的甜味。于是慕璃轻轻地松开了手，糖罐子毫不征兆地落下，落在在水泥地上摔得粉碎，声音刺耳极了。

也许，破碎的不只是那个玻璃糖罐，或许还有更多。

（9）

慕璃和苏泽申请了美国的同一所大学，准备年底就飞过去开始他们的生活。苏泽带慕璃去见了他的父母。苏泽的父母很和蔼，这是慕璃对他们的印象。

慕璃准备在国外半工半读，早点学成毕业，早点让她的外婆离开那个小街小楼的旧房子，哪怕她自己其实不太愿意离开。

要走的前一晚，慕璃的外婆拉着慕璃说了一晚上的话，从很久很久以前说到很久很久以后，从外婆年轻的时候说到现在外婆老了的时候，慕璃看着外婆，心里很难受，有些后悔自己这个决绝的念头。天亮时，外婆塞给慕璃一个存折，慕璃有些莫名，她看到存折上的七位数，她不安地问外婆钱从哪儿来的。

“他是个好孩子!”外婆有些无奈地对慕璃说道。

“他？他是谁？”慕璃问，看起来很不安。

“就是以前经常送你回家的那个孩子啊。”外婆随意地指了指门外，像是要描述过去那些的情形。

“沐杵？”慕璃满脸的不敢相信，沐杵居然留了一笔钱给她，那他呢？还有，这又是什么呢？她迫不及待地问外婆。外婆只是说，那是他拜托外婆给她的。他跟外婆说，他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希望慕璃能用它做自己想做的事。慕璃听了外婆不清不楚地描述着，又一次模糊了双眼。后来慕璃去了沐杵家才知道，沐杵的父母在那一年离婚了，他父母各自给了他一笔赡养费后便让他自生自灭。他们家的房子也卖掉了，家也就这样没了。

慕璃拿着那张孤单的存折，走过那些曾经的有沐杵气息的路上，那最初的甜味像利爪般撕扯着慕璃的心，她失声的哭泣，也许是因为再也找不到那个糖的味道，也许是因为再也找不到和她一起吃糖的人。

偌大的世界，她只想知道他在哪里。

那个罐子里的糖在哪里。

画外音：年长几岁后突然翻到 也是会起鸡皮疙瘩的不过 怎么样呢 写故事的我 年华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