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娥

“秀娥呀，你弟媳前天生了个儿子，你帮忙起个名字呗。”

“那真是恭喜你们家了，又添丁了。”

电话那头的来电正是何秀娥父亲打来的报喜电话，弟媳前几天刚生产，男孩，秀娥爹就三番五次给她打电话让她给孙子起名（理由无非是我是家里学历的最高的--在读博士）。

秀娥不忘调侃起老父亲，“我哥已经有个儿子了，这次我弟也是生儿子，我还以为我这次能个侄女呢。”

何父毫不掩饰地说：“生儿子才好，就像做生意一样，保本才是最要紧的，谁不想赚钱。”

秀娥笑得很大声，说：“那恭喜你们家了，又添丁了。”

秀娥哥跟前嫂子没离婚的时候，前嫂子就说过，“大妹啊，你的彩礼是准备带回夫家多少呢？照我说呀，就应该全部留给你爸妈，也算是报答他们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我当初的彩礼就是给了娘家的。”

“我爹妈也就是你公婆还在呢，这个事由他们决定就好了，我没有异议，但是我事先声明，我的彩礼要是在没得到我允许的前提下缺了哪怕一个角，那就相当于买断钱。什么叫买断钱呢？那是以后我爹妈你公婆不管有物质或精神的需要，请你跟我哥两口子和我弟两口子全权负责，我这个外嫁女自然是以夫家为主的，到时恐怕力不能及。”

前嫂子说秀娥自私，就是怕这个钱补贴在她哥哥弟弟身上了。秀娥乐了，说：“你既然都明白，我索性再说明白一点，我爹妈经营着偌大的农场跟林场，每年不说多的，家庭年收入大几十万到百万出头还是有的。我大学毕业之后我爹给过我1千块钱当做原始就业基金，从此之后就没有管过我了，就连我上大学的学费都是靠的助学贷款和奖学金。而我的两个兄弟呢，不管是工作、娶妻还是买车买房，可以说是爹妈一手包办的吧，连你们的孩子，都敢在夫妻俩身无分文的时候就生下来，凭的是一身正气吗？不是啊，是这个孩子会投胎，给我爹当的孙子。”

前嫂子被秀娥怼得哑口无言，转而说做人要感恩，不能斤斤计较。

“我非常感恩啊，以后爹妈要是有什么需要，只要我哥哥弟弟把父母给的车子房子产业都变卖了先填上，再不够的，由我们三兄妹平摊，到时候哪怕让我卖车卖房，我也毫无怨言。”

两人争论了大半个小时，秀娥妈给秀娥打来了电话，说是嫂子不懂事，他们不会动她的彩礼钱，有能力的话还会补贴她一点。

“不需要给我补贴任何东西，自己身上留点钱傍身吧，责任和义务相对应，你跟我爹要明白，你们养老的希望在我两个兄弟身上，他们靠不靠得住你们要自己判断，女儿总归是靠不上的，没必要在我身上多花一毛钱。我自己会给自己存嫁妆，不会让我未来的老公白给彩礼钱，到时候我会自己翻倍带回去作为家庭基金。”

秀娥还记得自己当初刚实习期结束，换了份工作，十八线小城市，月基础工资3K，做设计，日常加班，老板性情暴虐，动辄怒吼责骂。也是那时候开始，秀娥精神状态变得很不好，工作压力太大，加班到凌晨是常态，没时间运动，之后心态逐渐崩塌。就在她想辞职的时候，秀娥爹问她借钱，说是要扩大农场规模，这笔钱年底就能还给她。当时秀娥不仅要还大学的助学贷款，也要每个月给奶奶伙食费，因为从小是奶奶带大的，感情很深，所以理应尽点孝道。就这样秀娥还存下了几千块钱，但是离秀娥爹要的数目还是差太多了。于是她问当时的老板借了2万块钱，连带全部身家一起借给了秀娥爹，并且明确说了自己年底要还助学贷款，让他务必把钱还自己，他同意了。

到了年底，秀娥说起这个事情，秀娥爹说让她自己想办法，现在周转不开。秀娥转而联系秀娥妈，秀娥妈说她不知道这个事情，钱都在她哥手上，还转告秀娥，爹把女儿养这么大，要个几万块钱怎么了？还要当老子的还给她？

于是秀娥又联系哥哥，秀娥哥很吃惊地问她为什么要借钱给爹，他管理着家庭账户，账面上还有三十多万现金，她这区区几万块，根本用不着啊。

真是秀！

最后逼不已秀娥向堂姐开了口，把年底要还的贷款还上了，堂姐还问了一句：“你这个钱还没还上吗，我爸怕我出来上班没什么钱，都替我还上了，阿涛（我哥）的不也是小叔在他毕业后给他还的吗？”后来秀娥才知道，她哥的助学贷款也是自己爹给填上的，合着去办贷款的时候都说要让孩子学会独立，自己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最后三个孩子，只有她自己一个人需要对自己负责。

在那之后，秀娥再也没提过她爹借走的这笔钱。

后来嘛，秀娥欠着老板的钱，还不上也没法辞职，于是老板更加剥削秀娥，变本加厉地让她加班，整整一年没涨过工资。秀娥一想，没法辞职，换句话来说他也没法辞退自己，于是老板脾气暴躁，自己比他更暴躁，老板怒吼，秀娥就一边拍桌子一边怒吼，倒也相安无事。

秀娥很感谢自己的爹，牺牲他们的父女感情教会了她一件事——即使是自己的亲爹那也是信不过的。好在她这个人记吃又记打，从来都是论迹不论心。

后来秀娥过得可好了，自从掌握了这个世界的规律，她从一个极度社恐，只有工作能力，没有生活能力的小废物变成了画饼专家。

过年秀娥带了男朋友回家，秀娥爹不怎么搭理他，秀娥男朋友挺尴尬的，毕竟远隔半个中国，第三次上门才见到了自己爹妈，又是这个态度。于是秀娥开导他，没事，该吃吃该喝喝，你一辈子不用见他们几次的，毕竟她也只去过外婆家一次，连外婆去世时，自己爹妈也没跟他们几个孩子说，以后咱们的孩子就照这个标准来。

后来秀娥妈知道了，劝她要在男朋友面前多说娘家的好话，不然以后公婆觉得她不受娘家重视，会轻视自己，秀娥当时笑了，说自己的爹妈都瞧不上自己，何德何能让别人的爹妈高看自己一眼？

秀娥弟媳怀孕的时候，两夫妻都是游手好闲的主儿，没工作也没积蓄，每次产检还要问她借钱，秀娥当然很重视，她弟问一次，她就给她爹打一次电话，问要不要借给他，借多少，她弟媳肚子里可是老X家的种，不能受这个委屈啊！三两次之后秀娥弟再也没问过她借过钱了。

后来又是秀娥妈让秀娥多给她弟媳联系，她怀着孕，让自己多关心关心她，以后她才能善待她这个大姑子。秀娥迷糊了，说：“我定的五一办婚礼，你们都知道吧，你们说生意忙，到时候我弟媳要生产，所以没办法过来参加，我也认了，但是后来你们谁问过这个事情吗？我听我弟说他们是要二胎的吧，可是我弄不好这辈子就嫁这么一次呢，这可怎么算？要不你先劝劝我弟，不要每次只有缺钱的时候才想起来他有个姐姐，平时也要多讨好我，以后指不定还有求我的时候呢。”

之后秀娥那个只有要钱才会联系的弟弟，突然问秀娥什么时候结婚，她说因为疫情婚礼取消了，之后就没话了。

秀娥跟男朋友感情稳定之后就到了他的城市一起生活，秀娥爹妈因为这个事情大动肝火，说她不知道远嫁的苦楚。秀娥问她妈，“如果我不远嫁，就嫁在我们那儿，万一我生不了儿子怎么办？。”秀娥妈说不会的，怎么就生不出儿子呢？生不出儿子就多生两个，实在生不出就算了，现在社会不一样了，也不会有事的。这就是自己亲妈说出来的话，哈哈哈。

秀娥又问她哥，如果他像自己堂哥一样生了三个女儿，还会继续要孩子吗？他说会，再拼一次，如果还是女儿，他就认命了，只是一辈子都会留下遗憾。这是自己受过高等教育，出生在90后的亲哥哥说出来的话。

秀娥跟秀娥妈说，我想要个女儿，我会爱她，保护她，把我能给她的最好的东西给她，作为一个母亲，我会为她跟别人争论，会为她争取她该得的东西，珍视她，让别人不敢因为她的性别而轻视她，把你没有给过我的东西都给她。

秀娥妈还说她不一定会生女儿。

秀娥说，是的，我不一定会有女儿，可是我不敢赌这个万一，万一我有个女儿，一出生就是“二等公民”，我宁愿她不来这个世界。

就像自己，如果有得选，秀娥也不想来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