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以为,即便时间不会永远定格在那一刻,人的感情也会永远持续下去,不为外物所动,可事实却总是非我所愿。
人在成长的过程当中,总有那么一个时刻会突然觉悟到,世界永远在变,人也永远在变,很多事情,是阻止不了的。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终于有一天忽然明白了归有光那句话当中的愁绪,那时才发现,我已经长大了——“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好吧,感叹就此打住,继续来说我的故事。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小潘同学突然不理我了。其实这句话有语病,原因在于她本来就没怎么“理”过我。我们之间的交流仅仅限于那为数不多的几张纸条,还有就是进出教室时相互之间的对视。可如今,她眼角的余光明明已经看到了我,却还是执拗地看着书,就好像突然要奋发学习一样。
这让我觉得很郁闷,可我没有主动地去问她。我一面内心里因为这事很苦恼,一面又想表现出一种快乐的状态出来。我跟后面座位上的阳子谈天说地,故意在讲到某个东西的时候大笑起来,同时假装回过头拿东西,去看小潘同学的反应。这其实很幼稚,既然喜欢她,为什么又要伤害她?真该被扇一个大耳刮子。
可从某些角度上来说,我有这样的心态并不奇怪。我被同学嘲笑,没有真正的朋友圈子,好容易冒出一个喜欢的人,还突然对我不冷不热,一时间,简直觉得世界都是灰暗的。彼时我尚未读过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否则肯定会以其主人公自居了。
我和小潘同学的“冷战”并没有持续多久,在帝都长大的她似乎有种天然的“主观能动性”(感谢党,感谢马列主义,感谢毛邓三)。似乎过了还不到一周的时间,她就在一天下晚自习之后,跑到我的桌子前面,丢给我一张纸条,然后跑掉了。
上面写着:“我喜欢你。”
还是蓝色的纸条,还是笨拙的字,可当时的我简直想要把它裱起来。她喜欢我!!!她喜欢我!!!她喜欢我!!!我简直想打着快板告诉全世界,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但我没有,我顶着快150的心跳,淡然地收拾着东西,如果你能穿越回去,一定能看到我颤抖的手,还有嘴角控制不住的笑容。
回家之后,我把书包一丢,就告诉母亲我洗澡去了。在浴室里,我张大了嘴巴大笑着(当然没有出声),我甚至扭动着身体,跳起舞来。尽管已是秋天,冰冷的凉水却只是像清风拂面一样,甚至没有浇灭爱情带来的燥热。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失眠了。
我不知道怎么样告诉小潘同学,我该绕着弯给她一个惊喜吗?我应该直接告诉她?写一张纸条?当着班上同学的面喊“我喜欢你”?一个又一个的方案被我设计,又否决。我想起莎士比亚的名言:“质朴却比巧妙的言辞更能打动我的心。”最后决定约她下晚自习后,去学校后面的操场走一走,把这件事说清楚。
为此,我做了许多准备工作,我在吃晚饭的时候,告诉母亲我决定晚上出去跑跑步。母亲很关心我的身体,看到我能够想到要锻炼,很高兴的答应了。同时,我给小潘同学写了一张纸条,约她下晚自习之后出来走一走。
她虽然没有回复我,可是在下晚自习的时候,并没有和其他住校的同学一起离开,在这一点上我和她很有默契——太早走的话,会被人看到。几分钟过后,她站起身来,慢慢走出了教室,我跟着她下了楼。她朝操场的方向走去,我的内心雀跃不已,我成功了!
秋天的操场上,跑步的人并不多,我慢慢加快脚步,上去跟她打了招呼:“嘿。”
她看了我一眼,然后顺着操场的边沿继续走着。打了招呼之后,我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低头跟她并排走在一起,月光从天空中倾泻下来,照出两个模糊不清的影子。她头发上的小兔子发卡显得格外好看,跟着她的步伐一上一下地跳跃着,我猜,她也许是在数我们的步伐吧。
在我们绕了操场一周之后,她开口了:“我只是想把我的感情告诉你而已。没有别的意思。”没有别的意思,是什么意思?是有意思,还是没意思?我一下子有点弄不清她的意思了。这和我的构想不太一样啊。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她,她又继续说道:“熊xx(小熊同学)告诉我,你喜欢李x(马尾同学)。”
……我不知道换做各位恋爱高手,在这里该怎么圆,反正我的内心是崩溃的。我几乎马上想要矢口否认,可我又一次想起莎翁的话来,真诚,子吟,你要当一个真诚的人。
“我的确喜欢过她。”我说道,“可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而且我只是一时冲动而已。”好久是多久,一个月以前?子吟啊你还是没说真话啊。
“但是,我现在喜欢的是你。你能做我女朋友吗?”说完这句话,我的脸发烫起来,右手的四指互相摩擦起来,企图缓解我的紧张感。
小潘同学不愧是小潘同学,她抓住这一点不放,问道:“你难道不是把我当做她的替代吗?”
当时我简直有种想要对天起誓的冲动,只可惜,我是个无神论者,起誓这样的事情也稍显做作。我只是停下脚步,望着她的眼睛,说:“我以前喜欢过她,那是事实。那只是因为一时的感觉而已。我现在喜欢的人,是你,跟她没有关系。”我觉得我简直要快把一生的做作都用尽了,方才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我可以保证,说这话的时候,我是真心实意的。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又继续往前走着。我有些心急,继续问道:“可以吗?”我没有问具体的问题,因为那样的话我实在是说不出第二遍了。
操场上跑步的人不知何时都已经散去了,只留下两个快要被夜色淹没的影子。
大概等待了几分钟、几小时、几个世纪、几个时代那样的长度吧,她低着头,从嗓子里发出了一声:“嗯。”
快要回去的时候,她突然又问了我一个问题:“你觉得,你对我的感情,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当时,我正沉浸在一种难以名状的喜悦当中,思考了一下之后,用非常理性的声音告诉她:“至少到明年夏天吧。”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回答,或许是我的不自信?这种不自信也许来自跟马尾同学之间的关系,或者,我被自己的真诚所打动,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万幸的是,她似乎也被我这样的“真诚”所感动,并没有当场生气。
我们分别之后,我跑回了家,秋风吹醒了我的灵魂,我突然意识到,我说了怎样的愚蠢的话。那个回答,跟小潘同学完全没有关系,完全是我自作多情的、沉醉在自我世界的一种行为艺术罢了。
我的灵魂告诉我,我喜欢她,没有时间的限制。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冲到教室里,递给她一张纸条。
“如果让我重新回答一次那个问题,我希望把答案改成,永远。”
网友评论
确定是头发上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