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听过这首歌,你一定会喜欢上它。如果你见过这个女人,你一定会想靠近她。
一、
一进酒吧就被各种暗沉闪动的灯光晃得头昏脑胀,我不知道今天怎么鬼使神差突然想来这里,怎么也挡不住积压在胸口随时都可能爆炸的冲动,于是还是来了。
我逃离着这些花花绿绿的人和光,走到前台点了瓶啤酒,对于自己的酒量还是心有余悸。
我右手边坐着个人在抽烟,浓浓的白雾飘过来呛得我直咳嗽,还冒了些虚汗。我是来喝酒的,所以一直憋着直到他抽完。没想到这个人是个超级烟鬼,完全没有让自己的肺歇会的意思。
“喂,大叔,你就不能克制会儿吗?你这样抽得厉害迟早会把自己抽死。”
那男人转过头睨了我一眼深渊般空洞,嘴角一斜魔鬼般灿烂的笑。
直到这时我才看清她不是个男人,于是小心打量起她。
齐肩的黑发慵懒地搭在肩上,前额和左半边脸被厚厚的头发挡住,小巧的面庞却过着刚硬的脸线,说不出来是什么脸型,但可以一眼认出是个女人。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仅是一瞥,足以让人不敢看第二眼。没有情感 。
竟然是个女人,还是个抽烟的女人。
“你为什么抽烟?”
她没有回头。
“你为什么抽烟?抽烟的女人不是好女人。”我担心她听不见,贴近她的左耳大声喊道。
“嘘,别吵。你听。”
她取下左耳的黑色耳机塞进我的右耳。
“什么?”
“安静点,雪飘下来了。”
我不再说话,敛着性子听着耳机里陌生的旋律。
“忧郁的一片天
飘着纷飞的雪
这一泓伊豆的温泉
竟是我孤单的思念
飘零的一片叶
就像你我的终结
这一泓伊豆的温泉
充满温暖的从前
你的手曾经拥着我的肩
呢喃着爱我直到永远
雪花像绽放的礼花
天地间肆意地飘洒
纵情在一霎那
为何现在只剩下
风吹乱我的发
撕开我记忆的伤疤
让往事像雾气慢慢地蒸发
让我知道什么叫放不下
为何我的泪会不停地流下
滑过你曾经亲吻的脸颊
所有的对错在顷刻崩塌
原来你带走了
我生命的暖春盛夏
就连旧的果实
也只在梦境里悬挂
原来寻找的是
我自己难了的牵挂
这泓伊豆的温泉
是天给的惩罚
如果知道结局
我们还会相爱吗
我猜不到你的回答
冰雪中的誓言是真心的吗
怎么此刻什么也没留下
现在只剩下风
吹乱我的发
雪掩埋记忆的伤疤
往事就像雾气
慢慢地蒸发
痛到麻木也许就放得下
就让我的泪
不停地去冲刷
冲刷你曾经亲吻的脸颊
伸出手像露珠一样的冰雪
那瞬间的落花仿佛在
记得你和我的爱情童话”
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到最后一个尾音结束,我竟然莫名其妙地听完了,一滴热泪落划过我的脸颊。见了鬼,今天怎么这么邪门。
“这是什么歌?”我有些木讷,显然还没回过神。
“来根?”她转过身看着我,食指和中指伸得笔直夹着根笔直的烟。露出的一只眼被我淌着泪痕的脸占满。
她的手不像女生的手,手指根下都是浑黄的厚茧,手指上有许多伤痕,深的浅的新的结痂的。这个女人肯定从来不贴创口贴。
“抽烟的女人是坏女人。”我想不屑地回怼她然后潇洒打掉她手上的烟。
我明明是这么想的。
我接过烟,盯着她的手没动。
她替我点了烟。一股刺鼻的气味让我开始窒息。
“试试?”她没看我,继续抽手上的不知道是第几根烟。
我不能吸烟,我明明是知道的。
学着她的样子深深吸了一口,一溜白烟钻进我的口腔滑过我的气管,它卡在那里慢慢勒紧我的咽喉,我的脖子,我的身体。我只想把它藏进肺里。
我感到无法呼吸,身体失去平衡。
“那个人怎么了?”
“小姐,你怎么了?小姐?”我似乎看到服务员慌慌张张摔破一瓶红酒就为了赶过来瞧瞧我。这个笨蛋,肯定会被炒鱿鱼。
酒吧里各种声音嗡嗡压得我站不起身。你们这些人统统都闭嘴,吵得我都没有力气站起来。
那个女人,那个导致这场混乱的女人站在那一声不吭。嘴里叼着烟,耳朵塞着耳机,双手插在裤兜里。
“抽烟的女人是坏女人。”我拼命想开口,却喊不出一句话。
“快,快去叫救护车,她有呼吸道疾病。”
我才不想看那些聒噪的人,两眼死死盯着那个女人。又是深渊处的眼神魔鬼般灿烂的笑容。
直到一群人把我搬上救护车,我才幡然察觉那个女人穿着黑色的衣服黑色鞋子带着黑色的耳钉。除了像雪一样惨白的脸色,全身都透着黑色的气息,这不是个好征兆。
二、
出院第一件事就是赶到这来看看她还在不在,我一定是脑子有毛病。
同样的颜色,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气息。
“你怎么还在这?”
她没回答塞过来一只耳机,我不作声接着。
“来两瓶啤酒。”
那天晚上我们一人喝了十瓶酒,那首歌循环了几十遍。
“你不是第一个来找我的人。是唯一一个陪我听这首歌听了几十遍的人”
我醉的稀里糊涂,听的懵懵懂懂。
“你有爸妈吗?一看你就知道有爸妈。我有爸妈吗?我也有,我有爸妈好多年了……”
“1993年,我爸妈开始在家吵架,我爸总是动手打我妈。我跑到我爸面前问他为什么打我妈,他说了句:“滚开,滚进房间别出来,锁好门,我们没让你出来不准出来。”
我按他说的做了,在房里呆到第二天晚上。他进来领我去医院,我妈躺在雪白的床单上,脸上手上都插了管子。
我很害怕她会像白雪一样突然就化了,我该上哪找她。
1997年,我爸拿起刀追着我妈打,我问他:“你现在想杀人?”
“滚开,再吵连你一起杀。”我滚了。
2000年,回到家爸妈依旧吵架,我什么也不问。
2002年,我妈打电话告诉我她终于离婚了,这么多年的筹备终于可以了结。那天是月末,学校放假,我逃走了。天空下起了小雪,我听这首歌已经一年。
我去过很多地方,贫民窟,乞丐街,混混窝,救济所,有段时间躲在赌场的地下室。我给别人纹身,替他们挨过刀,我没干过正经事。我活到现在。
2005年,有个小女生说喜欢我。我说好啊,我也讨厌男人。我带她一起抽烟喝烈酒。第二天她爸妈过来砸酒吧,甩了我一巴掌转身把那女孩扛走。谁稀罕,我也有爸妈的。
2007年,有个男的说喜欢我。我说好啊,你愿意挨我一巴掌我就答应。我想象过无数种男人喜欢打女人的可能,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我爸为什么总是那么用力打我妈。
所以我打了那个男的,他说还是喜欢我。
我给他听我听了六年的歌,他说想到我家里两个人安静地听。
我又打了他一巴掌,就像我爸打我妈那样。
2010年,你喊我大叔,之后竟然听歌听哭了,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纯情的笨蛋。我早看出你呼吸有问题,都快把命咳没了。我故意给你烟,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多笨。没想到你已经蠢到无可救药。”
三、
我早上醒来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床上,我竟然完好无损睡在床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醒了。桌上有刚买的豆浆和面包,洗洗吃吧。卫生间有买好的洗漱用品。”
我才发现那个女人正站在窗前抽烟。又浓又白的烟雾向四周散开,房间没有烟味。
“我喷了清新剂,应该不会有问题,豆浆一会就凉了。”
这个女人真的很奇怪。
我灌着豆浆啃着面包,这才是正常的生活啊。
“你吃没?”
“我没有早上吃饭的习惯。”
我瞪着她捏紧豆浆。
“你是人吗?大清早不吃饭抱着盒烟猛抽?你脑子是有病吧。”
那个女人没说话,她总是行使沉默的权利,这让我没命地想抓狂。
“你还想不想活命,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到老了活不过两集黎明,会死得很惨的。胃病肺病呼吸病什么病都会缠着你生不如死。要是碰到个没人性的男朋友没准他就撒手不管你了。年轻人就是喜欢任性,老了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她猛地吸了口烟,慢慢吐出烟雾,脸比烟雾还透明。
“能过好现在就够了,谁一定能拥有以后。我没想过要活到很久,可能没有机会等那些病跑出来。”
我看着那个女人恨不得现在就一口气捏死她。
一整天那个女人带我去了她住过的贫民窟,乞丐街,救济所。
“我想去赌场的地下室看看,还有混混窝。”
她又点了只烟,慢慢吐出一个个烟圈。又白又厚,真好看。
“那里不适合你。”
我们晚上又去酒吧喝酒,一首歌循环几十遍。
这样连着过了三天。我开始焦急。
“你在等什么?”
“没什么。”
第四天晚上,我男朋友找来酒吧让我跟他回去。他说他跑遍了整座城市才找到我。我看着他眼睛布满血丝面容憔悴,青须爬满半边脸。有点于心不忍,我似乎太任性了。
我和那个女人打了招呼道过别就和男朋友一起离开了。
走的时候我对她说:“好好对自己,按时吃早餐,少抽烟,不然以后赌气离家出走男朋友真的不来找你怎么办。”
她笑了笑,拾起一片落叶在手上把玩。什么也没说。
四、
那个女人
1984年,我爸妈带我来到这个世界。
1997年,我讨厌男人。
2002年,我没了爸妈。
2005年,我决定要试着和男人一起生活。
2007年,我讨厌男人。
2010年,我遇到一个喜欢的女孩,没有对她说我喜欢她,因为她有男朋友。
我又一个人听这首歌几十遍。
原来你带走了我生命的暖春盛夏
就连旧的果实也只在梦境里悬挂
原来寻找的是我自己难了的牵挂
这泓伊豆的温泉是天给我的惩罚
飘零的一片叶
就像你我的终结
我问张北川:“我们的社会为什么不接受同性恋者?”他说:“因为我们的性文化里,把生育当作性的目的,把无知当纯洁,把愚昧当德行,把偏见当原则。”——《看见》
2017.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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