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人语驿边桥。——皇甫松《忆江南》
在秋霖脉脉的夜里,细细品读唐人皇甫松的这阙小词,心里顿生无限感慨,只一句“夜船吹笛雨潇潇”,就让人心里生出无限的绵绵味道。思乡情结,自古便灌注在中国文人的生命里,融注在他们的字里行间,中国古代文人,少时负笈远游期望可以有朝一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在历经人世流离漂泊,饱经世道沧桑后,心里唯一的最柔软的那个地方便是故乡,如果这个故乡是山温水软的江南,那就再好不过了。
烟雨蒙蒙,粉墙黛瓦,小桥流水,江南是无数文人心中永恒的故乡,他收容了无数落魄士子的颠沛流离的心。是他们灵魂的栖息地。遥想,那一日,我是江南小巷里的小家碧玉,清丽脱俗,眉目如画,秀外慧中,而你是一个漂泊天涯的士子,白衣胜雪,落拓不羁,眼角眉梢写满了壮志难酬的失意。或许,我是个如浮萍般漂泊的女子,而你是一个浪迹天涯的侠客,不管我们是谁,只要我们相遇,我注定爱你。我们徘徊于江南的青石小巷里,我为你裁制素衣华裳,烹茶调酒,你为我买江南流行的纱裙,娇羞的明黄,轻研的淡紫,透亮的水蓝,你说那支碧玉簪子很衬我的脸。在春日的乌篷船上,我用芊芊素手为你轻轻弹奏琴筝,为你轻剪烛花,我看见跳跃的烛光里,你清亮如水的眸子和满身如玉的华彩,我的琴声合着你悠扬的箫声,在江南的清冷雨夜里,我们相依相伴高山流水共知音,你对着船外烟雨说,这一世,只愿与我夜船吹笛雨潇潇,共赴一场温润江南旧梦。
距离词人皇甫松不远的时光里,在晚唐的某个春日暖阳里,诗人杜牧也来到了江南,那个被称作扬州的的地方,那个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扬州,也称维扬,那里有瘦西湖,二十四桥明月,而这所有,皆是因了杜牧而更加丰盈美好。这一年杜牧26岁,正是公子如玉,花月正春风的倜傥光华之年,他少年及第,又是世家公子,风姿俊逸洒脱不羁,他应时任淮南节度使的牛僧孺之邀,由宣州来维扬,任节度使掌书记,闲暇之余,他游冶于扬州的大街小巷,秦楼楚馆,当时的扬州,多的是失意的文人公子,他们对着歌姬舞女,使出浑身解数,浅斟低唱,排遣着自己科场政治失意的苦闷,或许,还可以拥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此时,他爱上了一个女子,一个悠闲贞静秀外慧中的女子,在彼此最美好的年华里相遇,注定是终身难忘的。他们去烟雨阁听雨,去二十四桥吹笛,她是温婉灵秀的江南女子,他是鲜衣怒马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在维扬这个钟灵毓秀的地方,山山水水都见证了他们的感情。可是美好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两年之后,诗人外调,不得以离开这里,他无限伤感的为她写下了两首《赠别》诗:其一: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其二: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在诗中他极力赞扬这个女子的倾国倾城的美貌,犹如含苞待放的花蕾一样,有着所有江南女子无法企及的美艳动人。也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因为你是我的知己,是那个抚慰我寂寥的人,是那个知我懂我怜我的人,所以,春风十里扬州的女子,都不及你的嫣然一笑。诗人把这份最初也是最纯的爱恋留在了江南这片土地上,多少年后,当他再次来到江南,早已是物是人非了。人世的变迁,他比之前更多了一份沧桑,如今于他,不再是暖玉温香,姹紫嫣红的主人,而是历尽宦海浮沉世道人心之后的成熟,伊人早已远去,独留他在风中独自伤怀往事,他在想,如若,当年他舍弃高官厚禄舍弃,是否可以与她,双双沉浸在江南烟雨里,不问世事如何纷纷扰扰,安然的夜船吹笛雨潇潇?
可是,终究只是假如,皇甫松没有实现他的夜船吹笛梦,杜牧也未能与心爱之人归隐江南。
可是,在今天我们依然向往夜船吹笛雨潇潇向往那种画船听雨眠的诗意人生,在现代这个喧嚣浮华处处充斥着钢筋水泥的世界里,我们很少有古人的这种闲情逸致,但是江南梦,皓腕凝霜雪的江南女子,永远存在在现代人的梦中,穿越时光的流年剪影,我依然看见,那个沉静慧质的女子,正衣袂飘飘穿越岁月风尘沐浴着雨雾迷蒙一路翩跹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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