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身着华丽西装的男子面无表情地走上台,对于周遭雷动的掌声欢呼与叫好,也只是微微颔首,轻声道谢。
“我是顾锦润,是《救赎理论》的作者。而这本书,是写给一个女孩儿的,但她却长眠于大海了。”男子眼中泪光浮动,台下的人也都随之安静下来,整个大厅顿时寂静,只有门口的两个工作人员在窃窃私语。
“这个顾先生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
“可不是吗,《救赎理论》写的那么深刻,一看就是经历过什么,我听说他大学主修心理学,会不会和这个有关?”
“谁知道呢,这些写书的人谁没有点过去什么的。”……………
2
“顾博士,我想和你见一面。” 第一次接到这通突如其来的电话,但当接受了一个星期的电话轰炸后,顾锦润被对方的执着所打动,同意了对方的请求,约在在一间咖啡店见面。
“您好,顾博士,我叫林芜漪,荒芜的芜,涟漪的漪。”一个高中模样的女孩子倏地坐在顾锦润的对面,语气匆匆道。
“你有什么事儿吗?一直给我打电话。我好像不认识你吧。”顾锦润打量着眼前的女孩一脸不耐烦地道。面前的人穿着一套繁琐的洋装,看起来十分郑重,和装修简单朴素的咖啡厅格格不入,却一脸愁云。顾锦润不禁疑惑,这女孩看起来顶多也就十七八岁,正是应该喜笑颜开的时候,神色怎么这么凝重。想起林芜漪电话中的急促焦虑的语调,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顾博士,救救我,别人说你是心理学顶尖的专家,你一定可以帮我的!”女孩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后看着顾锦润。
“发生什么事情了?说说。”顾锦润看着林芜漪奇奇怪怪的样子,他抬眸与林芜漪的眸子对视,林芜漪刚要说话,瞥见窗外一个身影,便神色匆匆地离开了。
“我先走了,找到机会再和您联系。”和顾锦润擦肩的时候,林芜漪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道。
顾锦润看着女生慌忙离去的背影,眉间微蹙。他刚才说“找到机会”是什么意思?
顾锦润第二次看到林芜漪时,女孩褪去了繁琐的洋装,换了一身黑色的运动服,深色的鸭舌帽压得很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顾锦润拉近一旁的巷子里。
“林芜漪?”顾锦润几乎是下意识的嘀咕了一句,随后便看到来人在昏暗的路灯下点了点头,她带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一副不想让人发现自己的样子。
“别说话,背我走!快!别让别人看到我。”林芜漪攥住顾锦润的衣角,不停的抬头向四处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更准确的说,是在躲避什么东西。
顾锦润无奈,屈膝示意林芜漪。林芜漪轻轻的蹦上他的背,整张脸埋在他的肩窝,下巴磕的他生疼。
“怎么这么轻。”顾锦润自言自语。
“别说话,快走。”林芜漪的清冷声音在微微颤抖,顾锦润不禁加快了脚步。
“好了,你可以说了吧,你是怎么认识我的?来找我有什么事情?”顾锦润看着坐在沙发上吸面条的林芜漪,发现她比上次见面更加的瘦削,皮肤更加苍白无力,眼神也更加涣散。
林芜漪愣怔了几秒,眼泪开始调出,薄唇翕动,却没发出什么声音。
“说。”顾锦润冷冷地道,林芜漪这样的人他看的多了。他一直跟着G大的维克多教授主修心理学,致力研究催眠疗法。这些年他也算看到过不少的患有心理疾病的人,也着手过一两次。
看着林芜漪犹豫不决的样子,顾锦润心里有些恼火:
“你自己打电话给我的,现在又坐在这里一言不发,你搞什么?把我当猴儿耍?”
林芜漪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顾锦润的手机,拿起他的手解锁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OTG插上操作着什么。一系列动作轻车熟路,顾锦润不禁看呆了,反应过来才去阻止:“你这人有问题吧!这是我的手机!”林芜漪没有回答他,又按了几下屏幕,打开了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将手机还给顾锦润。
顾锦润接过手机,心中的疑惑已经被无限放大,自从见这个女孩的第一面,就觉得她非常奇怪,她的语气,她的眼神都好像在诉说着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把注意力转到手机上,映入眼中的是一篇很长的word文档。他很难得的耐着性子读到了最后,难以置信地望向身旁的女孩子,而回应他的只有毫无感情的眸子和因自嘲而微微勾起的唇。顾锦润的心紧了紧,喉中掠过一丝苦涩道:“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催眠我,让我忘了这一切。”林芜漪拿过手机缓缓打出几个字。
“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真的没有把握,这样吧我帮你联系我的导师维克多教授吧,他在这方面比较精通。”顾锦润在手机上回道。
林芜漪想了几秒,点了点头,又在手机上打道:我今晚能住这里吗?我睡地板就行。明天一早我就走。顾锦润看了看窗外已经熄灭的路灯无奈地点了点头,但最后还是让林芜漪睡了床,自己睡了沙发。夜里半梦半醒中他被林芜漪的梦话声吵醒,说是梦话,不如说是梦魇,起初林芜漪只是呼吸变得急促,到后来开始撞墙,接着竟然开始尖叫。顾锦润心里暗叫不好:自己这是摊上了什么麻烦事啊。怕被楼下邻居投诉,他只好开了灯去查看林芜漪的情况。
灯的光亮似乎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林芜漪彻底崩溃了,整个人蜷成一团发着抖,顾锦润正想拍拍她的背表示安抚,谁知道林芜漪突然条件反射的给了他一巴掌。顾大少爷哪受过这气,抬手就想还回去,但想到她的经历,手兀的停在半空许久才轻轻的放下,瘫坐在床边。他看着林芜漪的睡颜,带着一股子这个年纪特有的引力,她一定会很受欢迎的吧,如果他未曾经历过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3
由于林芜漪的情况特殊,顾锦润很快便帮他联系好了维克多教授。维克多教授是一个满头白发,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人,也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这让本紧绷林芜漪稍稍放松了一点点,她听顾锦润说维克多教授要亲自帮她催眠,连他这个助手都省掉了,心里升起一阵莫名的惶恐,大概是过去那些事的后遗症。
林芜漪躺在躺椅上侧首看着门外的顾锦润,直至维克多教授关上门的那一瞬间。林芜漪努力压下心口的不安,想着顾锦润的眸子,心中似乎有了几分勇气。
顾锦润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亲手将他自己的导师告上法庭。
那日当他发觉房间里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的时候,心里的不安迅速上升。直到他推开房间门看见林芜漪衣衫不整地被压在躺椅上,俨然已失去意识时,顾锦润条件反射地上前把维克多一脚踢开,替林芜漪理好衣服将她打横抱起准备离开,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微微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老人:“您愧为人师!”随后只留给后者一抹愈来愈远的背影。
“顾哥,我被……”怀里的女孩不知何时醒来。
“没有,什么都没发生,别怕。”顾锦润连忙否认,“我带你去找别人,G市这么大我就不相信只有他一个人会催眠!”顾锦润的声音有些哽咽,自责的眼泪险些滑落。他见怀中的女孩朝他笑了笑,那笑虽无力清冷却又温柔缱绻,这是个多好的女孩儿啊。女孩抬手为他擦去挂在眼角了泪,柔声道:
“顾哥,别难过,其实我根本就没有被他催眠。”顾锦润脚步一顿,
“什么?你没被催眠?”他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林芜漪。
后者无奈的笑了笑道:“可能是太恨了吧,连催眠都没用。”顾锦润没有说话,昂首往前走,他怕他再看林芜漪时,眼泪会不可控制地掉下。
认识林芜漪后,他常常会想,如果有个人可以早点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救赎她于这水深火热之中,那该多好。可是事已至此,只求一切不要再向着更坏的地步发展。
4
“Hello my dear students. I am now your psychology professor. You can call me professor Victor.And today I want to tell you something about my life motto. Dostoevsky once said that above all, We should be kind first,honest second, and never forget each other later. What he said is that I want to remind you all, only when you engrave what I tell you today, will you have the qualification to be a real psychologist.Otherwise,you may lose everything you have got. I hope we could spend the next few years pleasantly with these words."
(亲爱的同学你们好,我现在是你们的心理学教授,你们可以叫我 Victor教授,今天我想要和你们谈谈我的人生格言。陀思妥耶夫斯基曾说“我们首先因该善良,其次是诚实,再次是以后永远不要相互遗忘。他所说的就是我想要提醒你们的,只有当你把这句话深深的铭记于心,你才拥有了成为一名真正的心理学家的资格,否则,你们将失去你们所得到的一切。我希望就着这些话,我们可以愉快的度过接下来的几年。)
五六年过去了,顾锦润依旧记得victor教授对他们说的第一番话,直击心田,他也一直谨尊师训,却怎么也为想到,曾经那个教导学生要善良诚信的老师已经淹没在时光的洪流中不复存在了。那天他在victor眼中看到的,只有狡黠,说好的不相互忘记,到头来,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客套话罢了。顾锦润的心中绞痛——那曾是他最敬重的恩师,是他向前努力奔跑的光,而现在,那束光在一点一点熄灭,他也在前进的路上失了方向,停滞不前。一位心理学界的前辈曾说:心理学这一门学科说白了讲就是救赎,只不过是从心理上给予那些被打击的人温暖和关怀。如今想来,顾锦润竟也需别人来救赎了。
Victor被法院宣布证据不足无罪释放的那一天,林芜漪离开了。十八岁看似光鲜亮丽却几近枯竭的生命,终究还是被那些令人作呕的经历摧残得体无完肤。少女身上所特有的尖锐棱角在林芜漪身上已经变得光滑圆润,不再咄咄逼人,同 时也缺失了她这个年纪本应拥有的天真无邪和灿烂笑容。
“顾哥,谢谢你这几个月来的照顾,我想了很久才明白,我的救赎,只能由我自己来完成。你是个好人,请一定护好自己。”这是顾锦润收到的最后一条林芜漪发来的消息。他火急火燎的进入林芜漪家楼道时,忽的听到身后重物落地的声音,那声闷响沉重,似乎满透着不甘。 顾锦润艰难的转过身,看到的是一片血肉模糊,女孩儿的长发被粘稠的血液粘在脸上,显得格外凄凉。顾锦润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那具娇小的身体。
这该有多疼啊?
这要鼓起多大的勇气啊?
这是要有多绝望啊?
答应帮助林芜漪的日子里,顾锦润总觉得自己特别伟大,觉得自己是救世主,觉得自己俨然成为了前辈口中的可以救赎别人的人。可现在,剩下的只有对自己鲁莽和无知的憎恶与嘲讽。倘若当初,他毅然决然的拒绝林芜漪的请求,倘若他不在看完word文档后心软,倘若他的好奇心没有那么重,是不是一切的一切都会不一样。林芜漪不会认识禽兽不如的victor,心理也不会再受到创伤,即使还是整日对自己的父母担惊受怕,躲闪不及,也好过从二十层一跃而下来得好。
我们都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伟岸强大,我们也只是万千世界中的沧海一粟,救赎这二字太重,本就不是我们承担得起的,亦不是我们能够轻易承诺的。
5
林芜漪走后,她的骨灰被洒进了大海。随着前赴后继的波涛去往天堂。顾锦润心中五味杂陈,既自责又无法弥补。几经纠结后,他飞去了玻利维亚。
他记得,林芜漪说过,他想去看看玻利维亚的天空之镜,那个美得像梦一样的地方。
站在乌尤尼盐湖上时,顾锦润感觉身心渐渐放松,脑中的烦恼不安全都被一点点地剥离,他的眼中,俨然只剩下了一片蔚蓝。水天一色,波光连影,澄澈的就好像林芜漪的眸子,只是……他还没有看过那双眸子弯起来的模样,就已经只剩下回忆了。
顾锦润独自一人倚在车上,眼神逐渐放空,独自呆了一整天,他看这夕阳将他的脚下染成一片落红,又渐渐褪成浅淡的光影,好似那些本不该拥有的回忆。夜晚的星辰将漆黑的夜幕装点的格外精致,他低头仍看到那些闪闪发光的星星。顾锦润抬起头望着满天的辰星和点点闪烁,夜空中忽的划过什么光亮,转瞬即逝,引得周围的天文爱好者一阵惊呼。说来也巧,顾锦润看到了那抹光亮的起点,又能看到它消失的末点,他心中忽的升起一种可笑的念头。他告诉自己:那个就是林芜漪。嘴角无意的勾起弧度,连自己都不曾注意,心里好像有什么固执的拧巴的东西,那一瞬间顿时松懈分崩离析,不再过分停留。顾锦润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的物件用尽全身力气向前一抛,带着决绝也带着释然。
那是林芜漪留下的OTC,他本想留作念想,现在想来,既然里面都是不愉快的回忆,又何必自己折磨自己呢?看着那个小小的东西逐渐被剥离了他的视线,一切似乎都又到了他看向word文档的那一瞬间。
“顾博士,您好,我叫林芜漪,很抱歉用这种方式和您交流,但是我没有办法,我的手机被监视了,我不知道周围或者身上有没有监听设备。您可能会觉得特别奇怪吧,但是事实就是这样,我的父母令我恐惧,令我崩溃。
我也不知道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发现我的父母开始翻我的手机通话记录,用各种方式和我的QQ关联,我的微信支付密码他们必须知道,我画的每一分钱他们都要了解。甚至我穿什么衣服裤子鞋子,他们每天都要规定的好好的,他们一味的逼我服从他们的意愿,如果我不同意,他们就会对我实施冷暴力,断网断食断了一切我与外界的联系。他们不允许我在学校交朋友因为他们觉得学校里的人都没有我优秀所以都要害我,尽管我不能理解,但是我别无选择。高二那年,我和一个男生在一起了,那个男生父母常年在外只有一个奶奶相依为命。一次放假我和父母撒了个谎说我去超市买东西,其实是他和我约好了去电影院。谁知道我刚到电影院,我妈就开始给我打电话发信息,说要我赶紧回家,别在外面和不三不四的人玩。那时我才知道她给我的手机弄定位,她在我的每一件衣服内里都放着一个监听器。接下来的一个月我没有去过学校,我被他们囚禁在家里,他们给我找一对一的老师讲课,他们给我规划时间表,精确到每一小时每一分钟甚至是每一秒钟,就好像连呼吸都是受到限制的。一个月后我去学校,发现那个男孩转学了,同学们也总是在背后对我议论纷纷。有一天我鼓起勇气去问他们,才得知我被关在家里的一个多月,我的母亲跑到学校大闹要求开除那个男生,说那个男生逼我和他谈恋爱。学校犹豫不决,她又去找那个男生的奶奶,一番羞辱气得那个男孩的奶奶心脏病发去世。从那之后,她就像中了邪一样,好几次我半夜醒来,都看见她伏在我的床边看我的手机,后来她直接在半夜开灯把我摇醒问我QQ好友是谁。
我心里的震惊难以言说,这不令人毛骨悚然吗?上回在咖啡店见你,是骗她说我去找厕所才找到空隙的,但是她一直跟着我所以我不得不离开,不然让她看到我和你呆在一起你可能会受牵连。这几天碰巧她和我爸出差我才逃出来,也不知道有没有给我手机定位,我不敢带手机所以只好堵你,实在不好意思。我真的受够了这种日子,我知道他们爱我,但是这样的爱不要不起更不敢要,我真的好压抑我感觉我要崩溃了,你帮帮我吧,我知道你是研究催眠的你一定可以帮我,我听说被催眠了之后所有的东西都会忘掉对吗?我真的一分一秒都不愿意想起这些事情了。”纵然隔着冷冰冰的屏幕,但是输入的一个个的文字仍然能感觉的出输入者的恐惧和无奈甚至极度的不安。也正是因此,顾锦润决定帮这个可怜的女孩儿,却没成想自己的插手却讲林芜漪推向了更加黑暗的深渊。
芜漪,无依,无依无靠。顾锦润自言自语道。到头来一切只能靠自己,独自承受了那么多,每日每夜都在渴望救赎,最后只能带着绝望和不甘离开。
“我的救赎,只能由我自己来完成。”顾锦润忽的想起林芜漪发的消息,苦笑了起来。她在黑暗中挣扎找不到来路,寻不见归途,却仍握着属于自己的勇气和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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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申克的救赎》中有一句话—— It takes a strong man to save himself。所以真正的救赎并不意味着等待,更不代表依赖,我所见到的救赎,是自我调节,是不甘堕落,是向死而生。”顾锦润看着台下乌压压的人,顿了顿道“以上就是《救赎理论》的理念,是我反复咀嚼过往后带给大家的作品,谢谢你们的喜欢。”
我们是救赎的滥觞,亦是毁灭的源泉。这大概就是林芜漪要教会我的,顾锦润心说。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打进大厅,洒满了顾锦润前方的路。过于耀眼的光使他的双眼有些迷离不适,在光影与阴影的交错之间,他似乎看到了林芜漪在对着自己微笑,那是他梦寐以求的弧度,似乎一眼就已经过了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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