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月色,洒落一地银白色暖光,冰冷的雪花,亲吻着木讷的玻璃窗。
窗前昏黄的灯光里, 诗人坐在书桌前,躬着背咳的撕心裂肺,待平息后,仰起头艰难的喘息着,一双朦胧的眼,透过窗,借月色看向远方。
一年前的秋天,诗人被诊断为肺癌晚期,无药可医。
乍一接到这样的噩耗,才满三十岁的诗人满心戚然。
或许人死前,像落叶归根一样,总是要回归故土的。
在租住的四合院里浑浑噩噩待了三天,第四天,诗人辞了在报社撰稿的工作。
拎着装满手稿的提箱,辞别了热闹的街道和璀璨的霓虹,独身一人,乘着汽笛声,踏上归乡的旅程。
诗人的故乡在淮山后一处依山傍水的山村里。
到车站接诗人的是旧时家里的老管家。
十五年前,父母去世后,诗人便离开了家,家里的一切都是老管家在帮忙看顾。
待老管家把钥匙交给诗人离去后,诗人独自走进独门独户的院子里。
看着院子里那颗拥有百年树龄,却依旧繁茂的老榆树,还有十几年过去,又添斑驳的老旧砖瓦房。
诗人脸上不禁露出浅浅笑意,缓步走进屋子,屋子里老管家一直有来这边做打扫,摆设虽陈旧,却十分干净。
阳光正好,万里晴空,无云亦无风。
诗人打开窗,拿出纸笔,坐在了靠窗的书桌前,难以抑制心中情怀,奋笔疾书着。
他写旧日的欢愉景象,他写离家时对世界的向往,他写世界有多繁忙,他写孤身一人的流浪,他写在外时对家的眷念,他写此时等待死亡的悲凉……
骤然,秋风起,榆叶落,燕啁鸣,不远处升起炊烟袅袅,熨帖了诗人随榆叶缓缓飘零的心。
或许只有面对失去才会懂得珍惜,自从知晓自己时日无多后,诗人对生命更加诊视。
犹记得那是去年冬日里,难得的一个晴天,阳光洒落在雪地上,将雪地照的闪闪发亮,好看极了。
诗人看着窗外的雪色,在屋子里靠在炉子旁取暖,脑子里想着诗稿。
屋子外面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咚’声,接着燕子凄厉的鸣叫声断断续续的响了起来。
诗人起身打开门,发现窗下雪地里有一个燕子展翅的雪坑。
诗人从雪坑里捡了一只摔折了腿的小燕子,和一只冻僵的大燕子。
诗人走到窗子下面,将小燕子带回了屋里,把大燕子葬在了榆树下,等到了春天,大燕子或许就会成为老榆树的一部分了。
诗人看着嚎得撕心裂肺的小燕子,心中疑惑为何这两只燕子没去南方过冬,还从上面摔了下来。
手中拿起老管家贴心给他装的电话,找来村子里的兽医,给小燕子治腿。
后来从老管家讲述和兽医的诊断里,诗人拼凑出了在自己看来小燕子和自己相似的悲惨故事。
或许带着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味,诗人一整个冬天都在照顾小燕子中度过。
小燕子似乎颇有灵性,一些颇具人性化的模仿总能逗得诗人开怀。
直到春天来临,天气变暖,小燕子的腿伤痊愈后,诗人敞开了窗,放小燕子回归大自然。
看着小燕子天空飞翔远去的身影,诗人升起满心艳羡,却又很快归于平静。
后来,是什么时间呢,诗人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天病情加重,咳的越发频繁。
咳嗽停止的时候,诗人感到筋疲力尽。
正在诗人昏昏欲睡的时候,听见窗边传来‘铛铛铛’的声音。
诗人挣扎着,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一只燕子衔着一根绿色的草飞了进来。
燕子在诗人的屋子里转了一圈,把草扔在诗人靠窗的书桌上,又飞走了。
诗人看着桌子上绿意盎然的不知名野草,会心一笑,把它当做是迷路的鸟儿馈赠给自己的礼物,找出一小只花瓶装了进去,摆在了书桌上。
后来诗人每天都会被‘铛铛’声叫醒,然后收到一支燕子带来的绿意盎然的野草。
诗人终于认出来那只迷路的小燕子就是自己冬天捡的那只。
这是报恩吗,诗人看着快被装满的花瓶,忍不住轻笑出声。
那以后,诗人学会了给小燕子留窗,方便小燕子给自己送草。
许是因为小燕子为自己带来的温暖,诗人感觉自己好了不少。
每天都会到院子里看看花草树木,听听风声鸟语,看蝴蝶飞,流云飘,听蝉鸣,蜜蜂忙。
有时候,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头,诗人也能看上半天,想上半天。
多数时候诗人都在窗边的书桌上,拿着纸笔,写着什么。
有时是檐下缀成珠帘的雨,有时是天边烧成火海的夕阳。
日子匆匆走过,转眼又是秋季,诗人在院子里看着老榆树的叶子片片飘落,看着村子里的忙碌,看着飞舞的蒲公英落在远处的田野,看着燕子们成群结队飞往南方过冬。
诗人没看见那只给自己送草的小燕子,想来也已经飞去南方了,不知道明年春天还能不能再见了。
那一日,诗人坐在门前,看夕阳,村子里爱玩的孩子从他门前经过了许多次。
诗人出于好奇,起身走过去叫住孩子们,轻声问他们在玩什么。
诗人受病痛折磨,本就单薄的身体,更显瘦削。
孩子们看着诗人,怕怕的出声说,他们在玩打口袋,沙包落在诗人家树上了,想拿回来又不敢。
诗人回头看了看老榆树,在孩子们指的方向看见了一个巴掌大的布口袋。
诗人笑着让孩子们等一等,诗人笑起来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让孩子们眼前一亮,原来住在这院子里的人一点也不可怕。
诗人回到屋子里找了凳子和一根长竹竿出来,走到树下帮孩子们把沙包拿了下来。
孩子们向诗人道了谢,诗人等孩子们道了谢离开后,又重新站到了凳子上,看着屋顶上一块破瓦处长势很好的一颗草。
诗人看了许久,直到夜幕降临,萤火肆起,诗人才回到屋子里。
第二天诗人病倒了,本身的病痛加上感冒发烧,让诗人只来得及给村里的医生拨了个电话,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诗人醒来,医生正坐在他的书桌前研究着他放在花瓶里的野草。
看见诗人醒过来,医生告诉诗人要好好休息,不能操劳,还告诉诗人花瓶里的野草叫猫眼草,有治疗咳嗽的功效,可惜对他现在的病情没什么效果了。
医生走后,诗人看着瓶子里的野草和瓶子外躺在窗台上长短不一的草根,愣了愣。
诗人没想到小燕子天天给自己送来的野草竟然还是一味治咳嗽的药草,或许只是巧合吧。
那一晚诗人咳了许久,平息后,无力蜷卧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树叶像自己的生命一样渐渐凋零。
收回目光的时候看见了满瓶的猫眼草,笑着沉入了梦乡。
那日以后,诗人的病一天比一天重。
又一个晴朗的雪夜,凄清月色下低矮老旧的屋子里突然传出剧烈的咳嗽声,
诗人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他拿起电话打给老管家,告诉他,明天来自己这里一趟。
挂了电话,诗人开始在纸上不停的写着,写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不舍。
咳嗽声起起伏伏,诗人握着笔的手一直在抖,可笔却没停过。
他写曾经,他写如果,他写现在,却没写未来。
最后的最后他写到:
我们都一样,
有着对病痛无能为力的伤,
有着对美好世界无限渴望。
看过春夏,走过秋冬,
停驻在诗意的雪夜。
眼中映着雪色,心上凝着冰霜。
月下树影摇晃,晃得灵魂滚烫。
别了我亲爱的邻居,檐下燕。
别了我亲爱的邻居,檐上草。
别了我亲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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