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蒙山樵夫
树是我村庄的肖像,每当我想起我的村庄,我首先想到了那些大树的形象。它们挺拔伟岸,它们一树浓阴,它们的枝丫伸向了天空,它们枝叶要抚摸到星星了。树上是鸟儿的家园,树下就是我的乡村。这棵太古老的树,到底经历了多少岁月,连村里最年长的老人,都说不清它的年轮。于是,村庄的先祖,感念这大树的庇护,把树的名字叫成了村庄的名字。村庄因大树而声名远播,大树因村庄历久而为神。树上缠着红红的绸带,树下是乡民们敬树的神龛。节日之时香烟缭绕,这树神更增添几分神秘。
树是乡村的保护神。
多少年了,一口钟就悬挂于这大树的粗壮的枝干上。村庄的人传说,这钟跟村庄一样的年龄。每逢重大集会,或遇匪患险情,村庄德高望重的老人,就敲响这口大钟。于是,村民立即大树下聚集。听从训示,听从指挥。这古树是村庄的信息发布中心。
村民相传,当年天上的七姐与凡间的董郎相爱了,就托这古树做媒,成就了天地间最美的姻缘。大树都有成人之美,怪不得村庄的人是那么的善良,那么的相亲相近。村庄的人都有温暖的称呼。无论多大,长辈永远只呼你的小名。年少的无论张王李赵,乡村人千百年流传下来的温暖亲人的称呼,二哥三姐,整个村庄,一听见面的称呼,就是一家人。
那些挺拔的树,护佑着村庄,给了村庄无限的向往。小的时候,家里有棵大椿树。每到过年的时候,母亲都到树枝上缠个红布条,抚摸着挺拔高大的树干,教我一首流传千百年的儿歌:“椿树王,椿树王,你长粗来我长长,你长粗来做栋梁,我长长来穿衣裳。”这儿歌伴着我长大,也伴着母亲变老,而多少年过去了,大椿树依然挺拔屹立。
我家大门外是两棵大槐树,树上是鸟儿温暖的巢,树下就是我温暖的家。每到早晨还在睡梦中,鸟儿们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这些精灵的鸟儿真是精通乐理的高手,要不这叫声真是歌声一般的甜美。家里的老公鸡,真是司晨的时钟,每到这个时候,它都跳到树颠,引吭高歌。你的睡梦不仅有满天的繁星,还有这动听的歌声。乡村人看重的是名声,谁也不敢沾惹“懒汉”的骂名。于是,伴着这些歌声,起床洗漱,下地上工。
这大树是乡村的屏障。每每狂风来袭,我看到的是勇敢的大树,在跟狂风搏斗,那树干树枝在风中狂舞,有时树枝被折断了,树叶落了一地,而树下的房屋则平安无恙。有时电闪雷鸣,雷公电母将自己的威力施展的时候,大树用自己的驱赶护佑着村庄,树干被劈成两半,一棵大树化成两个半身,可这两个半身的大树,依然顽强地生长,坚强挺拔,傲然屹立。我真的肃然起敬了,这大树真的是伟大的父亲,他以他的无畏的牺牲,护佑村庄,护佑它的子孙。这大树真的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有时,这大树又像慈爱的母亲。它以它的枝叶养活了乡村。那是小时候鲜活的记忆,跟母亲走了一个远门的亲戚,回家一看,一树新绿,树枝已经伸展着自己嫩嫩的手掌,叶子慢慢舒展着,随着春风摇曳着自己婀娜的身姿。 春天的树,不仅给我们带来了满目的新绿,更主要的是给我们带来餐桌上的美味。那个时候,大家都吃不饱,我们家房后的老槐树就成了我们家的菜园子。一放学,我就一口气跑回家,蹭蹭蹭几下爬到树上,先编一个草帽,戴在自己头上,急得妹妹树下大叫,“哥,给我!”为了给妹妹一个惊喜,我摘下几朵白白的槐花,点缀在草帽边上,让妹妹闭上眼睛,草帽就慢悠悠地落在妹妹头上,妹妹高兴地撒欢喊叫。
树上我一枝枝扔下,树下妹妹就捡起来,放在篮子里,满了就一满篮的绿叶、白花送回家。母亲就在灶台边洗净、切细,做粥做菜;我在树上一枝枝扔下,妹妹一篮篮捡起,伴着树上树下欢快的歌声。吃不了的时候,母亲就把放到锅里温火煮一下,捞出晾干,等到冬天再吃。那时觉得我们家的老槐树真的是我们的功臣。等一树槐花开放的时候,一串串白色的花朵,飘散着甜甜的香味,弥漫着整个村子。
我们家有只老母羊,每到春天就产仔,缺草料的时候,我也折些槐树枝喂它,看着样香喷喷地吃着嫩嫩的槐叶,我心里特别高兴。这老朋友是我幺妹的功臣。妹妹小,没有别的东西吃,娘就挤些羊奶,放点白糖,温火熬开,喂给妹妹。有时,趁母亲不注意,妹妹也喂我一口,真甜,妹妹和我都偷偷地笑了……
等到该读书的时候,就到了村里的小学校。听大人讲学校是村里一家张姓地主的房子,青砖青瓦,很大很大的院子,就成了我们的学校。学校的后边是这家张姓人家的后花园,花园有一间西厢房,据说有人吊死过,所以那个地方,谁都不敢过去。吸引我们的地方,是这个西厢房门口有棵很大很大的桑树,红红的桑葚子,馋得我们流口水。孩子们毕竟经不住诱惑,我们几个胆子大的,偷偷地爬到树上大饱一顿口福,我们还摘了桑葚用纸包好,送给班里要好的同学。他们一听说,从后花园的桑树上摘得桑葚子,吓坏了,你们几个找死了,那里有鬼啊!可是,随说着又大把大把吃着桑葚子,只吃得大家嘴巴上、腮上一道道紫红,老师来上课,看着我们的鬼脸笑了,我们同学对视着互相指着笑了。
这大树留给我美丽的影子,每当想起那记忆中的身影,我就怦然心动,这是一种怎么的感情呢?读高中的时候,学校在远离小镇的山岭上,大门外正对着一座小山,大门内是一条清清流淌的小河,院子里有很多我们都搂不过来的大树。记得是一个初冬雪后的早晨,学校院子一棵枫树红红的叶子,缀着雪花,一树枫叶火红火红的,从河边洗手,我远远看到,一个女孩,不知是哪个班的,穿着红红棉袄,红晕生动的脸蛋,迎着朝阳,从这枫树下走过,那一袭秀发在朝阳下摆动。我一下子惊呆了,一树红叶,一位红衣少女,一轮红彤彤的朝阳,这是多么美的画面,我呆呆地痴痴望着这绝美的一幅画,真的想跑过去,牵着这女同学向校门外的山上一路狂奔。可是,我没有,我依然呆呆地、痴痴地望着,直到那女孩发现了我,羞赧地嫣然一笑,跑了……
在女孩的身后,是一串轻快的脚印,如同一串欢快的音符,我似乎觉得她也很快乐。被人欣赏,也是幸福的。现在想来,如果当时大胆些,打探一下,这女孩哪个班级,叫什么名字,再用些心思,说不上自己也有一段罗曼蒂克,可惜,那时的我,这个念头就像一阵清风般飘散了。
多少年过去了,每当看到一棵大树,我就想起了我的大树下的乡村,我的相亲相爱的乡人。我住在城里,这里没有大树,只有楼房。这楼房就像水泥浇灌的森林。我找不到故乡的感觉,在这城里天天见到的是行色匆匆的人,看不到大家的表情,甚至住在对过多年还不知对方姓啥名谁。我听不到鸟叫,听不到鸡鸣,听不到早晨这动听的歌声。
渗入情感的血脉里,铭刻我生命的记忆里,还是我大树下的乡村。
可是,我听说我的乡村,很快也要变成城里般的楼群。在梦中,我哭了,我好像看到大树被连根拔起,曾经的狂风、雷电骤雨都没伤及的大树。要被他的子孙遗弃了。我感到了惊恐,我感到了无助,我到哪里去寻我大树下的乡村呀!
(写于2018年5月19日1时,农历戊戌年四月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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渗入情感的血脉里,铭刻我生命的记忆里,还是我大树下的乡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