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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老师的字,非常漂亮。
高一开学,一堂语文课结束,值日生把板书一点点擦去,看得我心里不舍。
石老师也欣赏我。一开学布置写日记的作业,我把用了半年多的日记本交上去,他竟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用红笔修改了别字,页眉页脚写着批语。
班里同学还填了一份表,除了简单的个人信息,还要写最喜欢的职业和最讨厌的职业,并注明原因。
那是第一次去思考,职业这回事。在这方面,受到的启发太少。
小镇上,都是挣扎在温饱线的灰色家庭,哪里知道“职业规划”这么高大上的题目。
家长会,石老师还夸奖了我的父母。在小镇上,如此用心培养子女,略有家学功底的人,不多。
我家离学校不远,后来和我父母熟识了,石老师一次路过还进去坐坐。
原以为,我会有个像样的书房,其实我只有一个宽大厚实的写字台而已。
高二,看多了新概念作文,有点伤心。
落后的小镇,坐井观天。外面精彩的世界,优秀的人,跑的太快太远,我自惭形秽,简直想要退学不念算了,破罐子破摔。
石老师还在日记本批语上格外多写几行,寥寥数语,笔划苍劲有力,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点拨安慰。
高三分文理班,纠结了好久。
学校重理轻文是由来已久,却莫名奇妙的道理。
高一高二所在的重点班要变成理科班,文科班是年级最差的两个班。我不愿意离开优秀的老师和同学。
重点班上自习,沙沙的走笔声,是一个个要强的少年在努力。差生班,像菜市场,还有单放机的音乐,几个好学生,带着防噪音耳塞学习。
我坚持在理科班挣扎了半年,和物理、化学、生物,殊死搏斗,历史地理政治这帮老友站在旁边干着急,使不上劲,理科高考,没有他们的份儿。
前途未卜,心都静不下来。
暑假的时候,去石老师家的凉房,写毛笔字,一笔一划的柳体“永”磨炼心性。
石老师看着我每天自由的来,自由的走。偶然写了得意的一张,才拿过去给他,朱笔批一下。
无端浪费了好多墨和纸。
认识我的老师很多,了解我情况的老师也不少。只有石老师,找了我母亲来,要谈谈我选科的问题。
选择,多么关键的一件事。
很多聪明人,有自知之明,在别人面对选择的时候选择闭嘴旁观。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来来往往的学生,在老师眼里是什么?
老师也是普通人,除了上班还有一堆自己的事情,讲台也就是一份卑微糊口职业。
还有一些厚实人,动心动情坦诚相告,至少以自己有限的经验为证,让你在选择时多一些参考。
适当婚嫁的年龄,老妈总是催催催。她说自己要是能忍住不管,那就不是亲妈了。
人之关心人他人,拳拳之心,如是。
为了高考,我还是去了文科班。和政治历史地理混了几个月,竟成了班级前几名。
可见文科班水平之差。
不过,相比较理科,我还真是多一点点学文的天分。
离开了石老师的班级,偶尔还是会碰到。
他送了我一本余秋雨的书。书很厚,又怕耽误我学习,嘱咐我慢慢看。
还送了一个写毛笔字用的小毯子,垫在书法纸下面。
喧闹的六月,在非典的动荡中,我们迎来了高考。
我的语文和英语单科成绩都是全校第一,任教老师可以拿到一笔奖金。
石老师为我高兴,领奖的却不是他。
教了我两年,却是为他人做嫁衣了。
毕业后也去看过他,他说要给我写幅字,问我喜欢什么。
李白的行路难吧。
当时初体会成长成人之难,对这首诗前面的句子感触深刻。
其实更在意最后一句,难了半天,还是要乐观面对,当做对自己的鼓励。
他还会问,闲暇时间有没有写东西。
我汗颜,有点难以回答。
总觉得自己过着普通的生活,辜负了当年老师的栽培。
我曾经有两次当老师的机会,年少一次是我放弃,之后另一次是讲台没有青睐我。
无奈当了机关狗。
人都不喜欢自己当下的职业。当了老师的同学朋友也经常抱怨。
在我心目中,教师是白月光,是心口的朱砂,是我在养家糊口庸庸碌碌中对自己人生的另一种美好设想。
我很幸运,一路上能遇到像石老师这样的人。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相识的时候,石老师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龄,我们是他最后一届学生。
穿着旧西服的老头,背微驼,眼镜架在鼻梁上,拎着一个看不出颜色的布袋子。
送给我的字,是他的得意之作。他说人老了,写出来的字都不满意,趁着还有点心力,留给我一幅。
听得人心生悲凉。
后来石老师中了风,恢复后右手还是使不上劲。年轻时一直盼退休有时间专心练书法,谁知道退休后却写不了了。
每次看完石老师,走出他家那个狭窄的小巷,我都很感慨。
要好好活。
这不是个宏大的概念。就是多看看书,多练练字,静下心来,动动笔。这都是我从小喜欢干的事,现在成家当了妈,荒废了。趁还年轻,干点喜欢的事。
要好好活,为自己,也为那些用心待你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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