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周霄
“打过春,赤脚奔,挑野菜,拔茅针”,吃了一个春节的山珍海味,身处油腻的阈值,去吃吃南方小城的野菜吧。它们从遥远的《诗经》年代走来,伴着风雅颂的清香,伴着“参差荇菜,左右流之。采采苤苡,薄言采之”的节奏,告诉我们春天的到来!
宋人周密的《武林旧事·挑菜》中就曾记载过:“二月一日谓之中和节。二日,宫中排办挑菜御宴。”可见,初春挑野菜的习俗由来已久,源远流长。先是荠菜,再是马兰,然后是野水芹和白蒿,白蒿,汪曾祺《葡萄月令》中所谓“茵陈蒿”是也,当然还有苦菜之类的。不过,初春时节,江南人谈论得最多的野菜当是荠菜和马兰了。荠菜,叶小而细,花多为白色;而马兰,叶较阔,边缘有较粗的锯齿状,花多为紫色。在苏南一带,在田间、地头、水边、屋檐,马兰和荠菜就像一对姐妹花一般,总是肩并肩地一片一片地生长。若在乡间,初春二三月间,你看见有女人拎着个篮子或袋子往田边走去,你不用问她,就知道是“挑荠菜马兰头”去了!
荠菜
荠菜是舌尖上的美味,在民间流传有“吃了荠菜,百蔬不鲜”的说法。荠菜又被称之为报春菜,发苗于严冬,茂盛于早春。在我生活的这座江南小城,荠菜是这一带开花最早的植物之一,几乎和迎春花是同时的。还是在春寒料峭的时候,荠菜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从土里冒了出来,田地里,荒野上,山坡旁,沟渠边,只要有泥土的地方,就有可能有它的踪影。辛弃疾于《鹧鸪天·代人赋》中曾把它和桃李做对比:“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盛赞其生命的自信和力量。
荠菜,某些地方还称之为地菜或清明草,属十字花科,是一种越冬的植物,春来大概半个月左右它就开花了,二月至四月基本就可以采挑来吃了,到了五月之后就基本枯黄了。因此,清明前的荠菜是最鲜嫩的,挑荠菜也就要选在这个时候。不过,野生的荠菜虽然好吃,但却不太好采,它不像马兰头那样,一簇簇一片片地涌出,而是分散地隐藏在杂草丛中,并又大小不均,需要耐心地去找寻辨认。另有一种野菜,叫鹅菜的,和荠菜长得很像,但味苦,鹅能吃人不能吃,据说吃完人嘴巴会肿很久。鹅菜,花是黄色的,不过因为挑荠菜的时候,鹅菜和荠菜都没有花,所以很难辨别。当然,还是有些方法的。辨别是否是荠菜,可以先看个头,荠菜是挨着地生长的,个头都不大,而鹅菜则个头比荠菜大;然后可以看颜色,荠菜的叶子颜色是嫩绿色的,颜色很浅,根部是白色的,不像鹅菜的叶子是墨绿色的,根部还有点褐色;最后,可以看叶片,荠菜的叶片是羽状分裂的且有锯齿,叶片要薄得多,而鹅菜的叶子则比荠菜更尖更光滑更厚实些。辨荠菜难,挖荠菜也是个技术活,需要用力均匀。用力过大了,不一会就会感到胳膊酸痛,用力过小了,则常常会把整棵的荠菜挖散了。然后就是繁琐的择菜过程了,需要一瓣一叶地去掉枯黄的叶子,一根一根地摘去根部的细小绒毛,这样之后才能洗菜,烫菜,去土腥味,最后是做菜。
不过,这样的一番辛苦是值得的。因为荠菜的味道真的是很鲜美,且富有营养。尤其是早春的荠菜。早春的荠菜,是其一生中最肥嫩多汁的时候,这时候的荠菜既保留了为了越冬而储备下来的浓郁醇厚的香味,又吸收了为了开花结果而准备的初春的雨露。有民谚为证:“春早荠菜香。” 《诗经·邶风·谷风》曰:“谁谓荼苦,其甘如荠。”郑板桥曾题诗云:“三春荠菜烧有味,九熟樱桃最有名。” 西晋文学家夏侯湛曾作《荠赋》:“见芳荠之时生,被畦畴而独繁;钻重冰而挺茂,蒙严霜以发鲜”。据典籍记载,荠菜性喜温和,耐寒力强,嫩株作蔬菜,带花、果的全草可入药。性凉,味甘淡,有多种药物功能。民间有“阳春三月三,荠菜当灵丹”之谚语,还流传着“春食荠菜赛仙丹”的说法。苏轼赞美荠菜“虽不甘于五味,而有味外之美”,是少有的“天然之珍”;在被贬外放时,苏东坡最喜欢用荠菜、萝卜,加些粳米,不加任何调料地做成羹食用,这种发明后来就被称之为“东坡羹”。南宋时留下万余首诗歌的大诗人陆游,也是一位烹调荠菜的高手,平生最爱吃的就是荠菜,他把吃荠菜当做了一件雅事。在他的《剑南诗稿》里,就有很多吟咏荠菜的诗句:“残雪初消荠满园,糁羹珍美胜羔豚”、“手烹墙阴荠,美若乳下豚”、“日日思归饱蕨薇,春来荠美忽忘归”、“小著盐醯和滋味,微加姜桂助精神”,他一点都不吝啬赞美之词,认为荠菜羹和荠菜粥,比之鲜香糯嫩的烤乳猪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见,荠菜真是初春的第一等野菜。
荠菜不仅鲜,还是野菜中最适合食用的,一来它没有苦味,二来它没有怪味,摘些荠菜叶子用手搓上一搓,手上还会残留一些淡淡的甜香。因此,荠菜是百搭,它和很多食材都可以搭配,能够提鲜。新鲜的荠菜,可炒,可烩,可拌,可汤。不过,我最喜爱的吃法还是用来包馄饨。选取新挖来的荠菜,去掉枯黄的叶子,白色的根须,剩下嫩绿带紫的,再用清水洗去泥沙,直到叶子嫩绿发亮,根白得耀眼,捞出来,放在热水锅中焯一下,然后用刀剁碎,拌上鸡蛋,油条,猪肉,加些精盐、葱、姜花、色拉油,不用加味精,包成馄饨,放入锅中,几滚水后,待馄饨一只只浮起,便抄出,急不可耐地咬上一口,那真是个字,鲜!两个字,鲜爽!
也曾在北方待过一段时间,在南方荠菜肥美的时候,北方的荠菜还大抵上长得很细小,并且,终究吃不出江南小城里荠菜的鲜味来。
马兰头
在北方的室外依旧是冰天雪地的时候,江南的阡陌间已经有人挎着篮子或拎着袋子去挑马兰了。
马兰,野生的多生长在路边、田野、水边、山坡上,耐寒耐热,对光照要求又不高,因此适应性很广。马兰的叶长如指甲,上布细毛,两边各有五处齿痕,茎部染着一抹透亮的紫红。似乎只要有土的地方,它就可以蓬勃生长,当然,好吃的马兰还是近水边的。马兰头,有红梗和青梗两种,均可食用,药用以红梗马兰头为佳。马兰的繁殖主要是依靠根茎向地下四周蔓延,故而地表上的都是一簇簇、一丛丛的。野生的马兰头,根短,叶肥,粗矮,吃在嘴里,凉凉的,略苦,有独特的清香。《百花镜》里说:“马兰气香可作蔬。”查了一下百科,马兰属于菊科,这异香大概就和菊叶之香相仿吧,所以马兰又有“紫菊”和“田边菊”之别名。
在暮春时节,马兰会开出淡蓝色或紫白色的小花,幽幽的,艳而不妖,能一直开到秋天。马兰头好吃,好采摘,但一定要在清明前摘了吃,清明前的马兰才能明目,而过了清明,一但马来长高,就不好吃了。马兰其味近似中药,初吃的人很可能吃不习惯,吃来仿佛有什么隐隐地刺舌头,有一种麻麻凉凉的感觉;然而吃惯了,那种糅着刺感的清香会扫却人心的浮躁。
马兰的食用期其实是很长的,大概有8个月之久,但最佳食用期是在初春,春节过后、清明之前的这段时间雨水充沛,经过冬日的蓄积,野菜伴随着气温的升高积聚了充足的养分,营养与香气都很快达到高峰期。这个时节要抓紧食用马兰;还有另一个原因是它长得太快了,不多时间,它便会从矮矮的一把长长成可以“拦马”的高高的野菜,那便不可食用了,不仅香气差了不少,口感更是粗糙。偶然间读明人王磐的《野菜谱》得知,马兰头原名“马拦头”民谣曰:“马拦头,拦路生,我为拔之容马行……”实因其极易长得比较高大,容易挡了古代来往的马儿的视线,故而有“马拦头”之称,取其雅名,是为马兰。清人袁枚的《随园食单》中写曰:“马兰头摘取嫩者,醋合笋拌食,油腻后食之,可以醒脾。”“三月马兰胜似药”。当代著名作家汪曾祺先生,则喜欢把马兰头用开水烫熟、挤干、切细,拌以细盐、味精、糖、碎香干丁,再淋以麻油,装盘成精致的时令小菜。
挑马兰也是件趣事。马兰,叶卵圆形、青绿色,外缘隐现着一片红褐色,茎青里隐隐透着些红,野生马兰愈加明显。先准备好袋子和小铲子,和挑荠菜不同,挑马兰头有时要“挖”、“铲”并用。因为荠菜多是单株生长,马兰头却是丛生,如果用刀挑,大些的还好,小些的简直不胜其烦,或者就没个下手处,长得太密了,唐代杜荀鹤《山中寡妇》诗有“时挑野草和根煮”之句。所以,不妨用铲子略插入土中,平根一抄或一割,那些嫩的马兰头就脱离了根部,然后就只需一根一根地挑拣了。有两种野菜长得跟马兰头很像,但仔细看也能看出不一样。一种叶子是绿的,但是很窄,并且比马兰头叶子多很多。另一种不但茎部是红色的,连叶子也带红色。实在吃不准,可以摘一片叶子,放在手心里搓一搓,然后闻一下,如果有马兰头的清香,那就一定没错了。
马兰头是野菜,不打农药不施化肥,是名副其实的“绿色食品”。据了解,马兰头中含有多种营养成分,维生素及β-胡萝卜素与丰富的矿物质元素,17种以上的氨基酸,其中7种为人体所必需的。马兰头还具有凉血止血,清热利湿,解毒消肿之功效。据《本草纲目》记载:马兰头还是一味常用的中草药,马兰头入药能治痔疮。《云南中草药》中记载:马兰头根可以祛风散寒,止咳平喘,治支气管炎、哮喘等疾病。
马兰头的做法有很多,最常见的是凉拌。用马兰头入菜,首先最好用沸水汆过,那是因为马兰虽香,但野性很足,不过水,那股野草之气很容易附着,会干扰马兰本身之香气。而同时因为绿色素菜的特质,决定了一旦经过了高温,香气就会严重损失,故而食用马兰头常用的烹调法,是拌,挑回的马兰头先入滚水烫过,凉水过一下,挤掉汁,轻拢慢箅去凉苦,然后切碎,加五香茶干丁等,用酱油、芝麻油、醋,还必须加点糖,拌匀,即成。还有一种常见的家常吃法是,将马兰头晒成干,马兰头晒干后,闻着就有一股悠悠的扑鼻清香,然后用晒干的马兰头来烧肉,红烧,清香会渐渐渗入肉中,吃起来肥而不腻,特别筋骨。
马兰头和野荠菜不同的是,采过后又会生长出来,尽管每次都齐齐地割去了,只要留有一点的根,过一两周,又会有嫩叶新出。
荠菜和马兰,一个以鲜为名,一个以香出尘,它们共同的特点是野性十足,紧贴着大地生长,仿佛和土地紧紧地拥抱。初春的野菜,它们的根在土地里扎得越深,它们的生命力就越顽强;而那些肥沃田地里的人工蔬菜们,却被人轻易就能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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