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一个和尚念了句佛号,说道:“阴阳生木乃我佛门高僧坐化之后,体内舍利坠入天池所生,两位就不要争了吧。”他说完将一只手抵在面前和尚的后背上,一股绵长内力透过念珠传到桃木上,对面那道士与抱剑汉子登时把持不住,身子前倾,眼见着桃树便要扯向和尚怀中,另一个汉子和几个道士当即破口大骂:“秃驴,仗着人多不讲江湖道义吗?咱们行走江湖,可也不是孤家寡人一个,找帮手,你们几个秃驴可不是对手。”
于是另一个汉子拔剑前冲,几个道士也抽出佩剑跃跃欲试,这时候,空气里的香味陡然加重,黑沉沉的夜空里出现一只火云幻化而成的硕大手掌,这手掌初时停在半空,待那三拨争抢阴阳生木的人正要动手乱战之时,手掌从天而降,几个瞬息便落下来,且缩成蒲扇大小,众人眼见清晰的五指模样抓在桃木上,轻轻往上一扯,那桃木当即脱离众人牵引,嗖的飞向半空消失不见,井边众人登时愣神,不知是谁骂了一句,随即是一片的破口大骂,荤素不忌,那手掌得了便宜却并没立即消失,随即化成一团燃烧的火焰,片刻间散成铺天盖地的架势落将下来,方圆数里登时火光冲天,唯独村子没事,多亏先前以念珠抢夺桃木的和尚随手抛出一件宝物,是个小巧玲珑的琉璃罩子,那宝物被抛掷半空遇风而涨,化作一个半透明的巨大罩子将整个村庄笼在下面,这才避免像周围的山野林田那边变成火海。
“好一个佛家至宝,可惜不是你师尊宝音罗汉亲为,你还差些火候。”
半空里一个阴恻恻声音响起,随即那落在罩子上的火焰由黄转红,又转紫黑,以肉眼可见的态势穿破罩子,从一个个空隙里钻进来,落在远近的屋舍房檐,顿时火光四起,那和尚赶忙将琉璃罩子收起,面带愠怒,飘身掠上陆一鸣所在的屋顶,四下望去只见到处是火,却不见有人呼喊逃命,万籁俱静,除了草木燃烧时噼噼啪啪的声响,这就显得格外诡异。
和尚是卧佛寺宝音罗汉座下首徒痴念,先前将师尊赠与他的镇寺三宝之一冰火罩抛出,是想着教这里的村民面授池鱼之殃,不想自己功力不济,未免宝物受损,只得收回,陈家村没了冰火罩的保护,此刻已有三分之一的房舍都着了起来,痴念和尚想起先前那股弥漫的空气里的香味,又见村人们睡得格外昏沉,便是耳边响个炸雷也是听不到的,颇感无奈,他知道这是遇见了毒门之人,虽然自己有玄功护体,不惧普通的毒物,这些百姓如何当得,当下强吸一口气,运起佛门狮子吼,一时之间声震四野,陈家村的村民们大多从昏睡中陡然坐起,哪里还需要提醒,四下火光冲天映得屋里都亮堂堂的,男女老少都跑到院子里,有些不及拿上棉衣棉被的人,冻得瑟瑟发抖,却还要赶忙寻个木桶,砸开水缸上面结的厚厚一层冰,舀了水往火上泼去。
地面上乱成一团,半空里笑声阴沉:“老子可没工夫在这看热闹,你们自求多福罢。”
众人只见一道红光往北飞去,离弦之箭一般迅疾,那俩抱剑汉子立即飞身追去,几个道士互看一眼,紧随而去,剩下几个和尚,纷纷飞掠屋顶,围在痴念身边,眼神询问,痴念想了想,正要说话,却听见四下里村民呼喊声陡然提高几分,转头看时,只见遍地火焰缓缓向村子中间围拢,积聚起来,化作一只数丈高的巨兽,四处撕咬,周遭的大树给这火兽咬上一口当即折断,落地成灰,屋舍给火兽拍上一爪子当即四散成碎片,人被火兽周身的火光稍稍擦着也立即焚烧成灰,于是村民们惊恐不已,四下逃命,可哪里跑得过火兽,不多时已有数十人灰飞烟灭,屋舍毁去大半。
“救人。”痴念喊一声,当即飞身飘落村中,随手抓起就近两人的衣领往后倒掠出去,几个起伏,落在远处的山坡上,又飘身进入火圈,如此往复,几个师兄弟也如他这般救人去了。
却说陆一鸣眼见情势不妙,不假思索就跑到姚芝家院子里,彼时姚家的堂屋已经烧毁小半,所幸姚家人都在院子里,王氏裹了一床棉被躺在地上生死不知,姚芝与姚六愣愣蹲在一旁。
不待陆一鸣开口说话,忽觉身后一股热浪袭来,心知不妙,再要躲闪已然不及,且他若躲开,眼前几人必定难以存活,他咬咬牙,深吸一口气,聚全身功力于双掌,掌心凝出一道淡黄色符文,转身猛然推出两掌,符文骤然胀大数十倍,带起一股罡风迎着火兽的前爪直撞上去,一声金钟鸣响,陆一鸣的身子如断线风筝般直直向后倒飞出去,越过姚家三口人的头顶,啪一下摔落在半截土墙上,陆一鸣只觉全身绵软无力,试着用双臂撑地想要站起来,却颓然无功,只得软绵绵靠在土墙上,勉强抬手擦去嘴角的血丝,看一眼面色惨白的姚芝,心头苦笑,这样的结局,他可从未想过,不过,若真是与她死在一块,倒也不坏。
那火兽被打了一掌,虽只是阻了一阻,并未受伤,却着实给惹恼了,火焰凝成的身躯更为凝实,四肢蓄力又扑过来,陆一鸣有心无力,姚家三口本就躺着一个陈氏,蹲在一旁的父女二人慌张之下竟也挪不动脚步,眼见就要命丧于此,墙角那条黑狗忽的挣开链子,窜到姚芝身前挡住那火兽。
那黑狗平日里看上去颇为健壮,可站在火兽跟前可就小巫见大巫了,毫不起眼,那火兽自然不把它放在眼里,略顿了一顿,伸出一只前爪往黑狗身上一挥,原本想着这一爪子就可以把黑狗拍死,谁料那黑狗仰天长啸,声音却不似犬吠,到有七八分像是狼啸,啸过之后,黑狗全身散发一种黑黝黝的光晕,仿佛云雾凝成的一条大黑狗在它身后站起来,越来越大,直到跟那火兽相差无几,黑狗双眼圆睁,两道寒光闪烁,黑影一晃,它躲过火兽的一抓,下一刻已经到了火兽面前,张开大嘴就咬下去,那火兽给打了个措手不及,一只耳朵被咬下去,却更激发了兽性,于是一红一黑两只大兽撕咬在一处,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一团黑影摔落在地,那黑狗奄奄一息,努力抬了抬头,看一眼姚芝,眼角竟落下几滴泪来,随即蹬腿咽气,一命呜呼。再看那火兽也极其虚弱,原本凝实如真的身体也只剩下单薄如雾的一点影子,再无丝毫狰狞气势可言,往姚芝这边踉跄迈出一步,终究烟消云散了。
卧佛寺的几个和尚,将火中村民救下之后也结伴离去,剩下村民十去五六,活下来的不足半数,到处哀嚎阵阵,哭声震天。
陆一鸣挣扎着来到姚芝身旁,彼时姚芝双眼通红,哭声哽咽,原来王氏已经过世,姚六的一条腿也被塌落的房梁砸断,原本好好一个家,顷刻间支离破碎,如风吹飘絮,荡然无存。他凑近了,想要安慰几句,却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无言,只得陪着伤心而已,印象中,王氏是个极为和善热心的妇人,不想横遭天灾,原本因为姚武出家伤心过度落下的病根,这些年身子本就不好,今夜烟熏火燎,又惊又吓,刚被姚芝搀扶出来时还吊着一口气,此刻早已油尽灯枯。四周的乡邻无不凄惨,谁也顾不得旁人,倒是私塾里的佐老先生蹒跚而至,在几人身后站住了,唉声叹气。
“人死不能复生,你们这样伤心,怕是教她走得更不安心。”
村里几个说话有分量的长辈人物已经凑在一处,商量着等天亮以后该如何操办这么多人的丧事,佐先生并未参与,他虽然德高望重,性子却有些乖戾,热心起来的时候堪比菩萨心肠,要是冷起脸子来,谁的面子也不给,此刻他就站在姚家颓圮的废墟院子里,看一眼姚六,说道:“你家这般情形,小武可还能回来?”
姚六抹了抹脸上的老泪,摇头道:“回来做甚,这日子也是没法过,一年辛苦土里刨尸,到头来还不够交租子纳官粮。原本指望小武考个功名,如今他竟然出家在外,也是个活命的法子。”
“你这丫头又该如何?”
“丫头已经跟陈家小子定了亲事,我只盼着早点过门,也就少跟我受罪了。”说到陈方墨,姚六心中稍稍宽慰,也庆幸近日没留他在家中住宿,以往,天色晚的时候,他必定会留人,近日也不知怎的,前半夜见方墨送姚芝回来,他竟亲自把方墨送回陈家去,天可怜见,若是留下方墨在家,大火之下万一有个好歹,他可真就后悔莫及了。
“不做他想?”佐先生的问话叫人摸不着头脑。
姚六愣一愣神,道:“老夫子是什么意思?”
“老夫不妨明说,你家这丫头确实有参禅修道的天赋,可若交给老夫,虽说做不得女状元,可将来成就个女中诸葛倒也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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