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___故乡中秋

人，除了吃奶时，幼儿时，这些对任何事物都没印记的年龄段外，那么从儿童期开始，“记忆”的能力，就从朦胧逐渐走向清晰了。

尤其对节日的记忆，有几个人会说：以前是咋过的这个“节”，我怎么已经忘记了呢？我想，除了神经残缺的人外，几乎没有人会对节日失忆。

春节，清明，端午，中秋，元旦等中国的这些个传统节日，哪个不是人们打小就种在骨头里，生长在心里，留种子在灵魂里呢？每个节日，都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缩略图，每个节日，都寓意深厚，并为此，产生了诸多的节日习俗与节日的仪式，而跟随其后的，与节日最紧密相连的必是饮食，并且成为节日里的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因此，节日的记忆因特定的饮食，而格外清晰。

细数每个传统节日，除了春节外，我最喜欢过中秋！至今也是。

中秋，处于整个秋天的中段。气温的舒适度，于我最最合适！秋天的景致，也是我所偏爱的!而这个秋之时令，饮食，也是四季中，最丰盛的！所以，秋天的节日，也是最让我有热情来相待的！几乎没有哪个中秋，是被我完完全全忽略掉的。最简单的过法，也是要去饭店来一桌，然后再望望天上那一轮明月。除非天不作美，云遮了月，那也不影响我在脑里图画一番，想象那云的背后，月亮依旧皎洁如水，辉光似梦。

自古的文人墨客，笔下写尽了中秋，也写尽了中秋月下无尽事。沧桑的，唯美的，欢乐的，惆怅的……无论是从哪个方面，都已经流淌千古成堆。而我，今个就只想记忆一下最念念不忘的，故乡那一年又一年的中秋。记忆里，故乡的中秋，不但给了我美食，给了我节日的多种情绪，还给了我朦胧的大自然的美妙感觉__那月光下的小山村啊，安静又灵动，总觉的中秋月下的一切，妙不可语，不同往常

对月的情愫缘于小学时的一堂音乐课。当老师婉转唱出“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同桌的女孩在歌声进行一半时我发现她哭了，偷偷告诉我，她没有妈妈，而我也瞬间泪水夺眶。从此我种下了风牛马不相及的对月情怀。至今也难忘那堂课，那首歌，那个小同桌。也从此连画画也愿意画月亮门下一小姐拿着摇扇，或月出山涧……

故乡月夜美，尤其中秋月为最。我是随着年岁长大逐渐发现的，虽然不是年年都好好赏月，但在故乡长大的岁月里，月亮足以让我饱了眼福。且不说空里流霜不觉飞…皎皎空中孤月轮…这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意境外，单是仙女云抱月，鲤鱼云吞月等美景，我想也是少有人能用把眼装进心里的感觉，去体会那种唯美。

喜欢看月亮，自然不会放过中秋的圆月。那时，我喜欢于院子里，坐在小板凳上，细细的看那月亮之上的阴影，如不把那阴影用眼睛画成兔伴嫦娥于桂树下，便总不甘心，眨眨眼，让目光清晰一下，再继续画，直到觉得自己是真的看到了一切。我愿意相信月上的事是真的，因为那时，我认为嫦娥奔月的神话故事是最最动人的。而这个故事，妈是第一个讲给我听的，不记得是几岁的中秋，她指着月亮，告诉我嫦娥和兔子在哪个位置，桂花树又是哪个区域，吴刚砍桂在哪，于是，因为这个神话，那月亮在我心里，它是活着的。

或慢走在门前的那条小毛道，眼睛追随着那轮明月久久，久久。如果一不小心来到村南面那条河，这季节，水清澈无比，尤甚于春夏，会看到水拖着月亮在流淌的美景，真真的。那条河是夏天村妇们常去洗衣服的地方，好多光滑的石板躺在里面，所以水流被它们搞的一跳一跳的，月亮也就时而散了圆轮，流出珠光点点，时而变了形状，或抻开，或挤爆，那跃动的美妙啊，让我觉得月亮好顽皮！

深秋的田野，山林，也因这轮节日的明月映照，让人会有不举金杯也微醉的感觉，尽管踏着这月色，已经寒气逼人了。奇怪，我对自然的一切，不大的年龄，就能和它们交流， 就有感知，总会有一种在当时不懂描述的情绪泛滥在不大不小的心里。

近来几年，每到中秋的时候，不自觉的，故乡那轮明月，都不其然的回到记忆里，总觉得，哪里的月光都不及故乡美，不及故乡更深情。内心总有种冲动，回故乡，回故乡过中秋，可时间上是不允许的……

故乡，在地图上找不到坐标，内蒙的一座小山村，在北纬约为45度的地方，也因此注定，这里的中秋节时，早晚的气温已低到寒露变成霜花了，很多庄稼陆续开始归了场院，红高粱，谷子，麦子，玉米……农民赶车时吆喝牛马的声音不绝于耳，扬起鞭子，那“啪啪啪”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透着车夫的欢快情绪！车轮子吱吱嘎嘎的响，载着丰收的沉重，来往于乡村的小道上！于是，中秋这个节日，就觉得是载着秋实而来的。大白天时，远望山野大田，真是眼里流着金光灿灿，鼻子里闻着秋香阵阵！总有一种丰厚醇和的感觉伴着这个节日。

中秋节那天，一大早起床，如果看见天气无限的晴好，心情就一定欢快至极。鼻子灵敏的我，便感觉到整个乡村的上空，那弥漫在秋蓝天空下的炊烟 ，味道定与平常不同，多了牛羊肉的鲜气！不仅如此，乡村的气氛也因节日而闲适愉悦起来，忙碌的秋收，暂停下来。太阳高起时，遍地霜花渐渐融化成寒露，珠珠晶莹剔透。踢一脚秋黄秋黄的草，不夸张的说，会乱珠飞溅，瞬间湿了鞋头裤脚，乐此不疲的，我会在草甸子上，去打搅那一片片的霜花和露珠的安宁。节日的欢欣，真的是能和大自然互相应和着。

在我们小时候，每至中秋，生产队或宰羊或宰牛，每家每户会分些下水和鲜肉，这在平时，是绝对没有可能的。于是我的记忆中，这节日的美食，是缺不了牛羊肉的陪伴，因为不常吃，便尤为珍贵。

节日当天或头一天，乡亲们三三两两的，说说笑笑的，到宰牛宰羊的生产队大院，或盆里，或框里，装着鲜肉，脚步愉快的往家走！于是，中秋的餐桌上，鲜肉饺子，热腾腾的羊汤，是最鲜美的记忆，而这个时节大吃牛羊肉，除了肉质为最鲜美之季，还于身体为最好！即为寒冬提前增补能量，又不至于上火气！这节日的饮食，一定是遵循了某些道理而存在的，才会沿袭不变至今。

妈妈熬的羊汤，记忆里，浓浓的，奶白色中泛着幽黄，泛着油花，再撒上翠绿的芹菜碎，香菜碎……一碗下肚，升腾的热量，直通脚底！虽然我不太喜羊膻味，但捏着鼻子，也能喝上两大白碗！这顿羊汤，大多时是做为中秋的午饭来喝个痛快！

再后来，合作社解散了，实行分干到户政策了，但记不清是哪一年开始。此后的中秋节，不再是生产队宰牛宰羊了，都是日子好的人家，几家合伙杀牛宰羊，那种集体分配牛羊肉的热闹，就再也没出现在中秋节的记忆中。

这中秋节里才能吃到的鲜牛鲜羊，在那时，绝对为这个节日 添加了最浓最浓的节日情绪！

象征中秋吉祥的食物___月饼，在离开故乡后，才发现，是有着各种的馅料和皮质，五花八门的。而我记忆中，故乡只吃五仁和青红丝馅的。那时，一到节日前，供销社的货架上，都被月饼占据了，没有包装，买几斤，都用油纸现包现卖。售货员，当时是很牛的职业！曾是我儿童时最大的理想！很多时，妈妈去买月饼，我都跟着，眼看售货员手下伶俐，都看不清怎么翻转折起，四四方方的就包好了，用纸绳四面捆绑打结后，留个环扣，就能用手拎走。现在，每每看到食物的过度包装，我都会怀念起从前的朴素。而那种月饼的油香味道，走到供销社门口都能闻到。抓住多少孩子的心啊，流出口水，再生生咽下！

但对月饼，那时，我不爱吃馅料，就爱啃饼皮！香酥绵口，回味不绝。皮啃没了，馅几乎偷偷喂狗了，狗狗跟我一起吃月饼，但不敢让爸妈知道。

北方人过什么节，都离不开水饺，中秋的晚饭也如是。水饺，尤其馅料用新鲜的肉，平日是太少见了。我很在乎这顿饭，其实就是为了吃肉馅水饺！芹菜与牛肉或羊肉或猪肉，都是能出绝配的味道，大半年过去了，这顿水饺就是平日少见的鲜味，是改善生活的一顿大餐！吃的非常满足！中秋的饺子，感觉比春节更美味。

当中秋的夜晚来临，晚饭后，就要焚香拜月了，对我而言，这是最具神秘力量的节日习俗。当一轮皓月冉冉升起，辉光洒满大地时，记得妈妈就把炕桌搬到院子里，碟子装上几块月饼，还有一碟沙果，瓜子等祭物摆放好，就会燃起一炷香，大家双手合十，对着月儿作揖。长大后得知，中秋，本就是祭祀月亮的节日，后因文人的掺合，就演变至以赏月为题的节日，但一些祭祀的习俗民间还有流传，故乡，就是这样来祭月。

当香烟开始袅袅弥漫起，再仰头看明月，忽觉它是那样神秘无比，就会暗自猜测，嫦娥姑娘是不是看见我了呢？孩童，是真的会相信一切都是真的，心里没有传说。

中秋这天，从早到入夜，一切都是喜悦的，喜悦中，又有神秘的感觉骚扰着孩童的心。平日因日子不顺利，一脸愁闷凄然的大人们，也是和颜的。节日，不仅仅是节日，还是要调节情绪的借口，哪个人不想节日吉祥？

离开故乡后，过了近三十个中秋节了。节日的情绪都有。海边的中秋，山里的中秋，城市里的中秋……其实都各有美好。又发现各处过节的习俗也有不同，甚至差异很大，但都有寓意深入其中。如是要写出来，会洋洋洒洒不绝于笔，难以叙近。

节日的食物，也丰富各异，但唯一样食物，月饼，是牢牢的扎根在各地。月圆，饼圆，想是“圆”之一字，涵盖了中华民族文化的精髓，祭月赏月的日子，应该没有比月饼这种食物更能代表中国人对月的情谊。某种程度上，它是中秋节时，食物王国里的图腾了。

过往中，城市里的中秋节，是最没意思的，总是缺了些自然的味道，少了很多乐趣。就说焚香祭月吧，在北京，有两年我带老大做过这个仪式，可完全找不到在故乡的感觉了。甚至有些畏罪心里，香火不能冉冉于一片净空之下，好像是为林立的楼房而设的仪式，香火仿佛被叠起来的窗口吸走，有诅咒人家的感觉。而月亮呢，被夹在楼房隔离出的有限的天空里。祭月的举动，变的荒诞怪异。

城市，对我这个长大在辽阔的村野乡间的人来说，某种程度上就像囚笼，囚住了心灵，囚住了眼眸。如今，我总会因为某个节日的来临，思绪便不由自主的回到故乡的岁月，二十年的成长都留在那里，有太多记忆。我时常自问，如果带着今天的意识，再回到那个年月，我不知自己现今是否会安分守己的留在那里，不再向往外面的世界。

离开故乡后，中秋是寡味的。即便我精心相待，也是无法与故乡的感觉并提。一直在城市生活的人，可能无法理解与体会。一样的一样的节日，却真真是不一样的情怀。回忆起在故乡过中秋的每一个场景，都是一副画面。回忆里，这些场景，是温暖情绪中飘着轻轻的一缕忧伤，那缕忧伤，就是难再眼见的那幅画。

哪个外乡人心里不挂着一轮故乡的明月呢？故乡月最圆，故乡月最美！故乡月最温柔，故乡月最画意，故乡月也最诗情！这不是矫情，而是一种被放大了的根的情愫与乡愁。没离开过的人不会理解这种情感，会不屑的来一句：满世界的天空之上，不都是这唯一的一颗月亮吗？这个理是真的，只是情有不同。

2018年，中秋在我忙碌于灶台的专注中，默默离开了。我什么仪式都没讲究，只是近半夜光景送友出门时，发现，天空如水一样，恒古的月亮继续轮回着中秋。忽觉天远地远，却不及故乡更远，远到一辈子都可能走不回去。

只要回忆起故土乡情，就喋喋不休了，赶紧打住啰嗦笔。节日，真是最挑逗乡愁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