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风语:
既然无处可逃,不如喜悦。既然没有净土,不如静心。既然没有如愿,不如释然。
——丰子恺 《豁然开朗》
壹 佛系今解
没有来由的,
“佛系”这个词在时下流行起来。
甚至被许多自诩文青的青年反复玩味,
不论是失意时的“超脱”,
得意时的“从容”,
又或是一成不变中的“恬静”,
都被标记成“佛系”人生,
晒在某些圈中。
被他们反复吟唱的,
还有下面的句子:
不乱于心、不困于情,
不畏将来、不念过往。
也许如某学者所言,
所谓佛系青年,
其实是慰藉迷茫人生的借口。
而真正的佛系人生,
除了淡定从容,
还有责任、担当及做自己;
以出世的心态入世,
沉醉其中又超然物外。
这样的佛系典范是有的,
丰子恺就是其中的一个。
当然,并不因为他是上面金句的作者,
也不因为他那些影响了几个时代的漫画,
而是因为,
他终其一生都在践行佛系,
与人无争,无所不爱,
用至真的童心和至纯的初心,
不宠无惊过着一生。
在展开丰子恺的佛系人生之前,
先把上面的金句补充完整。
不乱于心,不困于情。
不畏将来,不念过往。
如此,安好!
深谋若谷,深交若水。
深明大义,深悉小节。
已然,静舒!
善宽以怀,善感以恩。
善博以浪,善精以业。
这般,最佳!
勿感于时,勿伤于怀。
勿耽美色,勿沉虚妄。
从今,进取!
无愧于天,无愧于地。
无怍于人,无惧于鬼。
这样,人生!
——丰子恺
贰 温雅君子
1898年11月9日,
丰子恺出生在浙江省的石门小镇上,
是丰家的第七个孩子。
在此之前,家里已经连得六女,
父亲给他取名为慈玉。
作为家里的第一个男孩,
他从小就浸润在脉脉温情中。
即使是幼年丧父,
他也始终是家中深得疼爱的一个。
从六岁起,他开始在私塾读书,
直到十二岁他进入新式小学,
他接受的一直是传统教育,
温文尔雅的传统文化勾勒了他的童年。
小时候的丰子恺,
就对颜色和线条极为敏感。
《千字文》里的黑白人物,
都被他挨个涂上了颜色。
私塾先生见他很有想法,
就让他试着给大家画孔子像,
当时的丰子恺就有了“小画家”的绰号。
1914年,16岁的丰子恺离开石门小镇,
到浙江省立第一师范求学,
就是在这里,
他结识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位老师,
夏丏尊和李叔同。
根据丰子恺回忆,
前者给了他近乎慈母的关怀,
而后者则给予严父般的教育。
夏丏尊负责教授国文课,
他所提倡的白话文被丰子恺奉为圭臬,
其中通俗平易的特点,
贯穿了丰子恺往后一生的创作。
夏先生也同时担任舍监,
他事无巨细地关心着丰子恺的生活,
这种照料在很大程度上,
让初到陌生环境中的丰子恺,
内心有了安全与归属感。
另一位恩师李叔同,
可以说是对丰子恺影响最大的人。
他不怒自威的气质深深吸引着丰子恺,
丰子恺曾表示:
凡是李先生喜欢的我都喜欢。
这位在中国艺术文化领域的大师,
永远是沉默宁静的。
他的课从一鞠躬开始,
再到一鞠躬结束,
从始至终娓娓道来。
李叔同教音乐美术课,
在丰子恺眼中,
李先生凡事认真。
在他“温而厉”的教导下,
丰子恺养成了做事一丝不苟的习惯。
事实上,统治丰子恺感情的,
不止有李叔同的学识,
还有他为人的境界。
李叔同注重人格修养,
丰子恺践行老师的教诲,
一生都是温文尔雅的君子。
更是一生追随老师,
身心都浸润佛缘,
以大爱的姿态面对世间。
你若爱,生活哪里都可爱。
你若恨,生活哪里都可恨。
你若感恩,处处可感恩。
你若成长,事事可成长。
——丰子恺
叁 子恺漫画
但凡知道丰子恺的,
大多是从他的漫画开始的。
因为在他之前,
中国基本上没有漫画。
在中国传统绘画史上,
大师名家灿若星河,
艺术与现实价值高超的作品,
更是层出不穷。
但他们赋予作品的价值,
无非是技法、美学、意境,
以及在此之上的艺术和文化。
而丰子恺的漫画展现的却是,
童趣、爱心、温情、哲理、责任。
按照俞平伯的表扬说法,
他的画是无字的散文,
无声的诗歌,
是牵动人思想行走的小说。
还有一个差别在于,
对于普通人而言,
对许多大师作品毫无鉴赏能力,
而丰子恺的漫画则不然,
每个人都能以心灵与之沟通,
哪怕是目不识丁的山野村夫。
无论是淡淡的愁绪,
还是暖暖的温情,
丰子恺都让它变得诙谐、幽默、简单。
馄饨摊、豆浆铺、理发店、茶水房,
这些民国时代随处可见的生活场所景,
在丰子恺的笔下熠熠生辉。
喜忧、离愁、伤感、迷悟,
这些平凡人的情感和心迹,
在他画中触目可及。
既叹人生滋味,
又照人间冷暖。
1924年,他公开发表的第一幅漫画
《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
刊登在朱自清、俞平伯
编辑的杂志《我们的七月》上。
茶楼一角,客人已散,
新月一弯,茶具几盏,
平淡之下,深藏情致。
从此,中国式漫画在他笔下诞生。
他的画好比一个独特的容器,
盛着的是善念、慈心和仁义,
人情味十足。
清新自然,纯净温婉,
又极度地崇尚简单,
丰子恺将这种风格画到极致。
甚至有时画人连五官也没有,
往往以寥寥数笔,
就勾画出一个意境。
也正因为如此,
让丰子恺成为了中国漫画史上,
一个里程碑式的人物。
因为,在他之前没有人这么画过,
在他之后,也没有人这么画过。
哭的时候全力去哭,
笑的时候全力去笑,
一切游戏都甩全力去干。
——丰子恺
肆 性纯以文
提起丰子恺,
人们首先想到的是他的漫画,
其后才是他的文章。
他描摹了生活中的许多场景,
用毛笔画下来,发表出去,
得了人们送赠的漫画二字。
其实于他本人而言,
画画也好,写文字也好,
原不过是些自然而然的单纯之事,
漫画也好,散文也罢,
都只是表达自己的内心感怀罢了。
他的散文总带着一点天真的意味,
同时又夹杂些困惑与不解。
而他的困惑和不解,
正是因了他的天真。
而他那些天真儿童才会有的痴念,
总能看到想到这世界里为大众忽略的东西,
观察它们,猜想它们,也书写它们。
比如他在《惜春》中写道,
我也曾经立意要不费时间,
躲在床角里不动。
然而璧上时辰钟“的格的格”地告诉我,
时间管自在那里耗费。
于是我想,
做了人真像“骑虎之势”,
无法退缩或停留,
只有努力地惜时光,
积极地向前奋斗,
知道时间的大限的到来。
丰子恺是一个用心过生活的人,
在他眼中,猫是家人,
他的孩子是他的伙伴,
一年四季,都是他的灵感来源。
因此,他的散文笔调散漫,
却自带一种天然之气。
他想告诉世人,
对待生活不妨带点笑容,
处在春暖花开中,
也要懂得珍惜时光,
虽然轻松幽默,
但也是认真的。
在他的文字中,
常有一种担荷人间苦难的执着,
活着本来简单,
但生活着实不易。
他希冀人有“同情之心”,
甚至是“童真之心”,
但在他的笔下,
总不致人完全的灰心,
生活便有苦难也总包含着希望。
这希望就是儿童和年轻人。
在丰子恺的心中,
儿童的天地才是无尽大,
而他们的创造力也是无尽大。
不知是否因了他的这种想法,
他的笔调里才能始终保有一丝纯真之意。
一粒沙里看出世界,
一朵野花里见天国,
在你掌中盛住无限,
一时间里便是永结。
——丰子恺
伍 赤子童心
在丰子恺漫画里出现频率最高,
就是儿童人物,
可以说,
他画尽了孩子的喜、怒、哀、乐,
懵懂、稚拙等多面的神采。
在他《谈自己的画》一文写道,
那群天真烂漫的孩子,
现在早已不在人间了!
他们现在都已疏远家庭,
做了学校的学生。
他们的世界不复像昔日那样广大自由,
他们早巳不做房子没有屋顶和眠床里种花草的梦了。
他不但读得懂孩子的纯,孩子的真,
更能深刻地看到,
功利化的教育对成长的荼毒。
丰子恺曾说:
“我的心为四事所占据,
天上的神明与星辰,
人间的艺术与儿童。”
他认为世间事物的真相,
只有孩子们能最明确、最完全地见到。
因此,他借助儿童的视角,
细致描摹世间的温柔与感动。
他极尽全力地抛开大人的思维,
反对以成人之心,度孩子之意。
他常常站在孩子的立场上,
以饱含同情的笔墨,
绘出成人对孩子无形的伤害,
在这个过程中,
他戳到了中国教育的痛点。
一个模子刻一群,
如此造人太可怕。
不同孩子,统一标准。
在丰子恺的漫画里,
既有成人改造孩子的无错之过,
又有孩子必然成人的无可奈何。
他没有站在教育家的角度上,
石破天惊地针砭时弊。
而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出发,
对世间美好单纯的消逝,
流露出无比的惋惜之情。
丰子恺作品入选中小学教材名录:
《手指》(人教版六年级下册第5课),
《白鹅》(重点课文),
《竹影》(人教版七年级下第18课),
《山中避雨》(重点课文),
《给我的孩子们》(人教版九年级),
《黄山松》(略读课文),
《云霓》(高中选修),
《送考》(高中选修)。
陆 护生护心
1928年,
为祝贺恩师李叔同五十寿辰,
丰子恺精心绘制的50幅《护生画集》,
寄给了老师。
李叔同非常高兴,
很快为画集配上了文字,
并回信嘱咐丰子恺,
希望他能将此画集续下去,
在自己六十到一百岁大寿时,
能够分别再收到画集第2—6集。
丰子恺随即回信:
世寿所许,定当遵嘱!
丰子恺用一生谨遵的承诺,
花了45年的岁月,
坚守着十年画一本的盟约,
用450幅护生画作,
绘就了旷古绝今的6本《护生画集》。
1942年,弘一法师圆寂,
此时距收到弟子第2本画集刚过两年,
哪知第3本却无法在人世收到了,
那些李叔同独一无二的配文,
再也无法在后面的护生画集上看到了。
但是丰子恺仍在继续,
第三集70幅和第四集80幅如期而至。
就在丰子恺打算继续完成最后两集时,
意外却降临了,
十年“文革”来了。
六十多岁的丰子恺有了新的定位,
上海十大重点批斗对象之首。
无数的磨难蜂拥袭来,
造反派不仅抄了他的家,
还日日批斗他,
押着他游街示威;
甚至残忍地拿着皮鞭抽打他,
从街头一直抽到街尾。
造反派又剪掉了他养了30多年的胡子,
那些胡子是为怀念逝世多年的老母而蓄,
人们都以为丰老承受不了,
但没想到丰子恺却笑着说: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他没有任何的抱怨,
从没想过要放弃绘画,
他以苦为乐,
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创作上。
1973年底,
丰子恺终于完成了恩师的重嘱,
画完了《护生画集》的最后一集的100幅画,
这相距他送给恩师第一集《护生画集》时,
已过去了45年。
其实《护生画集》第二集发表之后,
当时正值抗战时期,
就有人说,如今大敌当前,
丰子恺不为穷人喊救命,
却为禽兽讲护生。
而大师的承诺和坚守是如此深刻,
即使他们不理解他的初衷。
丰老也曾这样向仰望者阐述,
我们所护惜的,
不仅是雪地本身,
不仅是野花本身,
不仅是蜻蜓本身,
不仅是蚂蚁本身,
而是为了自己的欲望动手毁坏或者残杀的人的心。
因为残忍的心,
是一切暴行和灾难痛苦的直接起源。
护生即护心,
良善之心、恻隐之心、
悲悯之念,同体之悲,
才是最应用来待人处事的。
护生者,护心也。
去除残忍心,长养慈悲心,
然后拿此心来待人处世。
这是护生的主要目的。
——丰子恺
柒 佛即吾心
当日本人在杭州湾登陆时,
丰子恺正在书房里画
《漫画日本侵华史》,
他准备把自明朝以来的日寇侵华史,
完完整整地呈现出来,
他要让每一个中国人都看懂。
但他的笔终究没有日本人的铁蹄快,
日本的轰炸机还是飞临石门镇的上空。
在痛苦与哀嚎中,
丰子恺带着十几口人匆匆从家乡逃离,
在驶离石门镇的船上,
经过再三考虑的丰子恺,
将画好大半的《漫画日本侵华史》,
忍痛沉入了河水中。
从作此画集之初,
他早就将个人的安危置之度外,
但却担心因此画集,
连累一船人的性命。
在60幅《护生画集》的第二集中,
与第一集不同的是,
在经历了家仇国难的丰子恺,
画面更静谧了,
全篇找不到刀光剑影的杀戮,
处处就是真善祥和的人间。
一种包含沉静的巨大力量正在凝结。
他用自己的画作告诉人们,
在战争年代,
更需要歌颂希望。
这种深沉的温柔,
需要配套博大的胸怀。
如果没有高远的境界,
他就难以承受对其画作的诸多非议。
禽兽之作也好,不懂滑稽也罢,
丰子恺的世界里始终不变的是,
包含世间温情的一笔一划。
正如国学大师马一浮所言:
勿忘尽力发挥非战文字,
为世界人道留一线生机。
丰子恺具有一种长远的眼光,
他的画作不是用来对抗异族侵略的武器,
而是表现全人类基本文明的美。
活着本来简单,
生活着实不易。
而像丰子恺这样,
以真正的佛系姿态存于世间的,
更是少之又少了。
而今人对“佛系”一词的理解,
如果参照丰子恺,
那是浅之又浅了。
因为受弘一法师的影响,
丰子恺是笃信佛教的,
他是一位虔诚的居士,
一生都苦口婆心地劝人们护生戒杀。
但他的佛系是去宗教化的,
生活化的色彩浓厚。
他没有在佛系中超然遁世,
反而把佛系带入生活,
用护生和童真重塑佛系,
用漫画和文字表达温情。
在艺术上,
丰子恺认为最好的诗是
“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
最好的画是“平淡天真”的,
总之要中正平和;
在道德上,
认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他用平和的心态护佑众生,
用纯真的童心教化世人,
用责任和承诺践行理想,
这或许才是真正的佛系人生。
心小了,所有的小事就大了;
心大了,所有的大事就小了;
看淡世事沧桑,
内心安然无恙。
——丰子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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