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一个触手可及的世界。来到这里的过程,不再赘述。因为除此之外有更多想要说的事。
我见到他,是因为他的妈妈。她看起来是这个世界的有钱人,颐气指使的脸蛋,白皙微胖的身躯,和光鲜亮丽的衣着,都指向这一点。当然,也许这只是我的固有思维。惯性思维给我在T世界的生活带来不少困惑。比如,为什么要找人陪儿子上学?而且他的儿子还是位成年英俊小伙子。
第一眼见到他,我以为某男演员穿越过来了。浓密的睫毛,漆黑的瞳仁,和妈妈如出一辙的白皙肌肤,看到我时那温和腼腆的笑容,温润如玉也不足以形容。我以为这样的男孩子在这里是特别的存在,然而根本没有人关注他。我有些困惑这个世界的审美。他对我怀有好感,第一次见面我便敏锐地察觉这点。然而我没有可歌可泣的外表,并且刚经历过漫长的流浪生活。
T是我给这个世界起的名字,它大体和我生存了二十多年的世界一样,但是其中的细枝末节又在提醒我它们之间巨大的差异。比如这里总是绵绵细雨,刚到这的时候,我靠本能寻找食物,睡在看起来温暖的小巷。地上总是湿湿滑滑,我睡在满是水坑的小巷里,靠在垃圾堆上,身上盖着一切能保暖东西。其实并不冷,但雨夜总让人心生寒意。他的妈妈就在那个时候找到我。
我听到高跟鞋在小巷中沉闷的回响,并未睁眼。话说回来,到T世界以后,我并无太多慌乱和挣扎,狂风般适应了流浪生活,也从未感到伤心或难堪,仿佛这里的空气有安抚人心之用。高跟鞋在我面前停下,我疑惑地睁开眼,看到一双小巧的玫红色亮面高跟鞋。沿着高跟鞋往上是越来越粗壮的身躯,最后是她倨傲的脸蛋。我思索着如此纤细的高跟鞋如何承受她那夯实的身躯时,她开口了。
“你是流浪者?”
“是的,有什么事吗?”
“我的儿子正在上学,我想找一个人做他的陪伴者。”说完她便沉默在黑暗中。
我看看自己,睡在垃圾上,身上盖着垃圾,从哪里看出来我有做保姆的潜力。而且“陪”这个字,颇有些意味深长。
“请问,你儿子多大?”
“二十一岁。”
默然相对几分钟,我不知道说什么。
“呃,这位女士,你看我,不适合做什么陪伴者。我什么都不会,照顾不了谁的。”
“旁边有家旅馆,你进去睡一觉,洗个热水澡,我给你一套干净的衣服。明天我带他来,我们再决定。不成功的话,我会付你1000币。”她厌恶地往我身上扫了一眼,强压下心中某种翻腾的东西。
“好。”不用犹豫了,听到热水澡,我就瞬间沦陷。她就是一个杀人狂,也不能阻止我洗热水澡。
那天在狭小还带着水汽的旅馆里,我暖暖和和地泡了个澡。浴缸边上这一块那一块长满青苔,摸起来有些刺刺的凉意。人多么容易满足,在这样的世界,这样的时候,一盆热水就让我热泪盈眶。
刚才从楼梯走上来,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旅馆。楼梯窄小逼仄地只够一人通过,两边墙上挂着萤火虫般的的小灯。到处是青苔,脚下湿湿滑滑,十几节楼梯,我战战兢兢走了很久,手上因为扶墙行走沾满水珠。而那位女士早已站在楼上,抱拢胳膊,不耐烦地看着我。
她在房间门口递给我一袋东西,转身就走。她穿着纤细的高跟鞋在满是水渍、青苔的地板上健步如飞,我目瞪口呆着看她风一样消失在楼梯间,好一会才想起热水澡。冲进房间,随手扔掉袋子扑向浴缸。谢天谢地,浴缸里面没有青苔,否则我真不知道如何躺在青苔上洗澡。
脱掉已经结块的衣服,我小心翼翼踩进热水,捂住耳朵闭紧眼睛,整个人缩进水里,恨不得把这微烫的暖意,灌入身体每一个细胞。水温了,放掉点,再加热水,直到头晕目眩我才依依不舍爬出浴缸。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享受这一切,我舍不得。用宾馆潮湿的的浴巾擦干身体,走到床对面的镜子前,在氤氲的水汽中观察自己。瘦弱,蜡黄,并没有想象中的骨瘦如柴,看来,来这里的伙食还不错。
无法接受洗干净的身体再钻进结成块的衣服。我转头找到刚才扔掉的袋子,里面有一件衣服,干净,柔软,但是看起来有些小,这女人……到底给了我什么。结果穿上身后,出乎意料的舒服,适体性很好,拉链从脖颈延伸到肚脐。布料摸起来软糯丝滑,看似紧身,却不贴身,很薄,上身以后给人沁人心脾的暖意。我胸小,在那个世界值得自卑的事情,在这里变成小庆幸。大胸穿这件衣服,一定有些淫靡的味道,我不喜欢。
看来他妈妈带着一件适体性良好的衣服走街串巷寻找流浪者照顾她儿子,遇到我看中我,再把它送给我,整个过程匪夷所思。不过,不论如何,送我这样一件衣服,即使明天不做保姆,不给那1000币(我从未见过这个世界的钱),我也感谢她。
有温暖舒适的衣服,旅馆潮湿的被子如同擀坏的饺皮,被我扔到地上。躺在床上来不及思考保姆的事情,便顷刻陷入无梦之地,连意识都消失地无影无踪。睁开眼时,天已大亮。大亮?我一跃而起,大踏步跨到窗前,伸头向外看。太阳!竟然有太阳!我有多久没见过太阳,多久没闻过阳光的味道!激动让我有些虚脱,身体滑过墙壁,我跪坐到地上,为了许久未见的太阳痛哭流涕。阳光温柔地抚摸我,仿佛这个世界只有我知道它的好。“啊……”我啊啊地哭出声,倾泻出身体里浸润已久的潮湿。渐渐地,身体空了,我仿佛被温暖的阳光蒸发,在空气中流转。
哭到嗓子嘶哑,眼泪干枯,心里还残留着一些东西,我终究无法变成蒸汽随空气溜走。呆呆地望着暗淡的太阳,感到周围有些嘈杂,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敲门声。我抹抹脸,扶着窗台站起身,两腿打颤,歪歪斜斜向门口走去。路过镜子,无意识抬头。一个瘦弱,娇小的人,站在镜子里,望着镜子外的我。
短发?我什么时候剪了短发?
余光瞄到镜子边的柜子上放着一把的黑色剪刀,上面残留几丝发黄的头发,那是我的头发。我想起来,昨天发现旅馆里有剪刀,就趁机剪了头发,因为长发实在不适合流浪。这时敲门声变的急躁,我强打精神,快走两步打开门。
毫无悬念,那位如鹅一般高傲的女士,挺立在门口,和这破旧肮脏的小旅馆格格不入。她身后站着个人,离门远些,带着鸭舌帽,低着头,一身黑衣,看不清面容,但身形很高。
“以为你跑了。”女士皱着眉头说。
“睡个懒觉。”我打着哈欠。
她注意到我的异样,并不好奇。径直穿过我,挤进房间,优雅地站在床边,招呼门外的人进来。
“&^&*,进来。”
被叫做“&^&*”的人慢慢走进来(我完全听不懂她喊的什么)。很高,大概有一八几,瘦,倒也不是难看的瘦,就是瘦而已。黑帽子,黑衣黑裤,踩着帆布鞋样的鞋子,他慢慢走近,路过我的时候,略歪头看了我一眼,微笑着向我点头。我瞬间沉沦在他泉水般的眼眸中。流浪汉的心,悸动了。
但现在不是悸动的时候,很担心当不成保姆,他妈妈要把衣服拿走。我拽了拽大腿上的衣服,关上门,转身走向她。她看着儿子进门,站在她身边,才转头打量我,像审视待宰的牲口。他从站定就对着我笑,我尽量忽略他天真无邪的笑容。专心应对他的妈妈,至少要保住衣服。
“洗干净还可以,我没看错。这是我儿子,二十一岁,正在上学,住在学校,偶尔回家。你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每个月1200币,吃住和他一起。”
他妈妈哒哒哒哒介绍完工作内容,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钱,我是没有概念。不用风餐露宿,有热水澡,条件很诱人。特别是旁边这位漂亮的男孩,我没法拒绝。在陌生的世界,有份工作,总比风餐露宿强。虽然工作老派,老板傲慢,但这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同意,就这么着吧。”我做好决定。
我一个踏步走到他面前,伸出手,笑眯眯地说“未来合作愉快。”他奇怪地看了看我的手,回以更深的笑容。他妈妈推回我的手,用眼神警告我离他远点。嗬,那你找我做什么?内心翻了无数个白眼,这样骄傲得莫名其妙的父母真是哪个世界都有!
这里的保姆和我概念中的保姆完全不同,用他们口中的“陪伴者”定义更贴切。什么都不用做,吃饭食堂,洗衣有洗衣机,房间永远一尘不染,最多倒个垃圾。他一个人住一间独立的房间,有浴室,卫生间。房间干爽舒适,和外界的阴暗潮湿完全不同。房间几乎全白,没有任何物品,只有一些必需品和书。浴室有瓶装满透明液体的瓶子,无味,用来洗澡。毛巾只有一块,不能理解这个世界的卫生习惯,擦脸和擦屁股一定要用一块毛巾吗?
刚开始,我的脑中始终回荡着“陪睡”二字。但是相处了一段时间发现,他除了漂亮的脸蛋,脑袋瓜和木头不相上下。第一次见他时温和的笑容是他唯一的社交技能。
房间被一块布隔成两块,他靠窗户,我靠门口。这个布局让我很没有安全感,因为我在那个世界喜欢在家里赤身裸体游荡。来到T世界,没有这样的机会。现在有屋顶有四面墙,却多了个人,所以仍然无法开放。
关于房子,我想唱一首歌,叫《一无所有》。没有床,没有铺,没有被。直接睡在地上,光秃秃一身。好在地板很奇特,看上去是石头,但摸上去柔软,暖和,而且在灯光下会闪烁出细碎的钻石般的光泽。躺下时,地板会微微下陷,柔和地包裹身体。确实不需要床单和被子。加上万能衣裳,一点都不冷,甚至有身轻如燕的错觉。但是我还是请求他给我块布当被子。每天晚上衣服脱下来洗,我光溜溜地睡在地板上,蒙上被子,快活似神仙。
说到衣服,毫不夸张的说,跟没穿一样,这里特指外表。他也好,他妈妈也好,都穿着正常的衣着。路上行人的装束也很正常,几乎没看到有同我一样穿着的人。衣服色浅,又贴合身体,从头到脚,就这么一件,我自己偶尔路过镜子,都被吓一跳。
但是出门时,并没有人注意我,T世界的人好像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他放学比较晚的时候,我自己去吃饭。打饭的阿姨也好,路上的行人也好,看起来很平和,却有些淡漠。他妈妈那样高傲放在脸上的人,一定是这个世界的奇葩。
1200币能买什么呢,我没有概念。生活中用不到钱,吃在食堂,睡在宿舍,从不逛街,当然我也没见过衣服店。街上倒是有食品店,但是店面卫生,和卖的东西,让我食欲全无,这随后再说。关于衣服,倒是很奇怪。他们的衣服,并不从商店购买。每家拥有制作衣服的店,店里的衣服只家人穿着,并不销售,好像衣服是很私密的东西。我身上的衣服大概从什么地方买来的。这样的衣服代表你在这世界上孤身一人。
他好像没有朋友,或者说T世界没有朋友的概念。人与人之间平和却不亲近。交流仅限于工作范围内,没有聚餐,应酬,KTV。亲人之间也不亲昵,比如他和他的妈妈。但他们母子间存在某种平衡和默契。从未见过他爸爸,可能这世界存不存在爸爸,这很难说。
我本应该在有限的条件下发愤图强,学习T世界的知识、文化,以防再次陷入流浪的境地。但即使在那个世界,我也是一个毫无进取心的人,虽不至于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但也不相信“成功学”。假如有一天他们不需要我当保姆,我将再次面临风餐露宿的处境,却并不为此担忧。T世界的空气或者水一定含有某些让人惫懒的东西。这里的人,无论从事什么工作,都不疾不徐,透着一股平淡的坦然。他妈妈可能是从我那个世界偷渡来的,因为她的倨傲和华丽,不像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一个人待久了,就会胡思乱想,疑神疑鬼。再加上连绵的阴雨,我的心里长满青苔。有人说,不是还有他吗?你们不说,我都快忘了这个人。早上我在睡觉,他已经出门。晚上回来冲我笑一笑,算是打过招呼,偶尔下午回来拉着我去食堂吃饭。他妈妈说的没错,我只需要“陪”,我的存在便是我的工作。一天当中唯一的乐趣,就是看他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乌黑的头发湿漉漉的,加上红彤彤的脸蛋和清澈见底的眸子,让我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工作。看到我在看他,他便腼腆地笑笑,走进自己那边再无声息。
有人问我,你不想家吗?说实话,不想。首先,我是一个非常随遇而安的人。其次,在那个世界我的家庭情况复杂,和父亲、继母的关系尴尬,很早就出来游荡,从不跟家里打电话,只过年回去住两天。工作时有时无,没有什么牵挂的人。在T世界,我很好。空白的时间,我喜欢天马行空地思考。这里没有钟表计时,没有时间,倒是件好事。
在T世界只有一件事让我兴奋,那就是出太阳。连绵的阴雨天之后,会突然出几天太阳,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早上醒来,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打在隔帘上,泛着微黄的暖意,把我叫醒。我像只小鸟,叽叽喳喳,欢呼雀跃,恨不得融化在阳光里。我喜欢在天晴的时候沿着小路散步,路两边都是破旧,阴暗的房子,像误入游戏中的异世界。这里的人似乎不喜欢阳光,因为有太阳的时候,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两边的房子像是商店,但黑魆魆的,不知道在卖什么,招牌上的文字看不懂。在这里,沟通从来不是问题,但是涉及到人名,文字,就全然不知所云。覆在房子上的青苔在太阳的照耀下,并不如雨天有光泽。这是我在太阳日里唯一心疼的事,我喜欢它们旺盛的生命力。
除了青苔,在我日常的行走范围内,没有见过别的植物。这个世界没有植物吗?没有动物吗?关于T世界的疑问,经常打哪冒出来,又很快消失。我无神探究这些,因为晴天很短暂,我要抛开一切享受它。之后漫长的雨天,我几乎足不出户。因为室外太过潮湿,阴暗,虽然没有泥泞,仍会让我心情低落。屋子虽小,但是干净暖和,洁白的墙壁和明亮的灯光,让人舒畅许多。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规律,阴雨天的下午很少回来。因为他回来,我就要陪他出门吃饭。出太阳的时候,他都会回来,然后温柔地拉着我去食堂。我是个极其不称职的保姆,但他从未对我流露不满,生气,不耐烦等情绪。永远温和,清澈,沉默寡言。
谈谈吃的吧,事实上,我完全不知道每天吃的什么。食物都是膏状物,五颜六色的膏状物。最常见的是咖啡色,浅棕色。除了水,只有一种饮料,口感清爽宜人,呈浅青色,有些苹果的香气。放在阳光下,会变红变暗,味道变得深沉有质感。这个事可能只有我知道,这里没人会在太阳底下观察饮料。
他偶尔对我的行为感到困惑,但也仅止于皱眉,或眼神。想让他指着我说,你在干什么,神经病之类的,是不可能的。有时候真希望他这样,在那个世界,温润如玉是多美好的代名词。但是在这里,它成为木头的代名词,你除了翻白眼,什么都做不了。回到一开始说的,他喜欢我这个事。我曾经怀疑是我自恋情结太过严重。但是他看我时,眼里会闪过好奇和依赖。我想,一个人依赖另一个人,即使不太喜欢,也不讨厌吧。
“我今天休息,你要出去吗?”有一天,太阳公公再次出现,我正激动万分从被子里爬出来套衣服,他从隔帘那边转出来。我瞬间如机器人附体,关节僵的嘎巴嘎巴响。连体衣,连体衣…如果是普通衣服裤子,不至于让我处于坦胸露乳的尴尬境地,第一次对我可爱的衣服产生质疑。
“你先进去,我穿下衣服。”他脸红了,这让我挺诧异。我以为这个世界的人,是无性繁殖。
他站着不动,定定地看我,我窘了一下,直起身,捂着胸。
“你先进去好吗。”
“你要出去吗?”他迅速且坚定地又问了一遍。
“出去,你先进去。” 我抑制着内心的暴躁说。
他微微点头,转身进去。我迅速穿好衣服,尴尬甩到脑后。跑到窗前开心地跟太阳打招呼,“嘿!太阳!”
转过头,他还在看我,并且随着我转身,视线落到我的胸部。他浓密的眼睫毛扑闪着好奇和探究。还好,我的胸只比馒头大一点,我暗自庆幸。我雄赳赳气昂昂走到他面前。
“知道这衣服拉链在哪吗?”我问。
他困惑地摇摇头,并带着学术探讨般的严肃神情看着我。
“在这里,看到没?” 我把隐藏拉链翻出来,从脖颈到肚脐眼,指给他看。
他细细研究了一番,失去兴趣,脸上的红润也逐渐褪去。我去卫生间洗漱的路上暗自揣测,T世界可能真的是无性繁殖。
今天要和“主人”一起出门,不能太邋遢。要洗脸,刷牙……刷牙并没有刷子,只用一种透明液体漱口,漱完口以后,嘴巴里一整天都像凌冽的寒冬。洗漱完毕,他拉着我,一起出门。从第一次见面,只要出门他就牵着我,不晓得是什么毛病。他不急不躁带着我走过街道,逐渐离开我平常的行走范围。
我以为要走到天荒地老的时候,两边的房子突然消失。地上的小路变成沙子,“哪里来的沙子?”我低着头踩了踩。他说“你看。”我抬头一看,嚯!曾经以为不存在的动植物,都在这呢!我的前面是一片巨大的绿洲!难怪刚才觉得吵闹,原来是鸟的叫声,和风吹树林的沙沙声。太久没听到大自然的声音,竟忘记世上还有这些美好!我扔下他,疯了似的跑进林里。这树下看看,那树上摸摸,跟小鸟打个招呼,观察奇形怪状的虫子…脚下的沙子软软的,亮晶晶的,树与树之间,有一汪一汪水洼,水非常清,我兴奋地喝了一口,有股雨后青草的香气。
他面无表情慢慢跟着我,看到我喝水也未阻止。
“这里……美…你为什么从来不说!”我语无伦次地冲他大叫。
“这里是林,植物和动物共生的地方,所有在居住区发现的动物和植物全部移到这里。林非常大,注意不要往深处走,会迷路。”他无视我的控诉。
“你为什么现在才带我来?”
“我也是第一次来,我们不喜欢这里。除了工作人员,极少有人来。”
我瞪大眼睛,错愕地看着他,这里的人不喜欢太阳,不喜欢植物,不喜欢动物,生活在阴暗潮湿的城市。性子却温和,平淡,真是奇迹。他见我瞠目结舌的样子,脱口而出“你是这里的人吗?。”我闭上嘴,左顾右盼,装疯卖傻,转身流连于树林。
先暂停一下,我这个人呢,因为家庭关系,从小就接触错综复杂的人性,所以在那个世界最不喜欢的就是人。带着某种创伤类的东西,我开始倾心于自然。喜欢树,和树做朋友,喜欢鸟,和鸟儿说话,喜欢清澈的泉水,所以钟情他清澈的眼眸。我更喜欢太阳,因为它的温暖和豁达。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其实跟他说也无妨。但是现在我很开心,不希望任何事打扰我。
他一直坐在一棵树下发呆。我决定先回去,以后自己过来。
“这个地方会移动。”他好像猜到我的心思,告诉我。
“那怎么办?我还想来。”我再次瞠目结舌。
“来之前告诉我,学校的设备可以查出各个地方林的位置。”
“好吧,那麻烦你了。”有办法就好。
回程的路上,身边的景色从绿洲突然变成破旧的房屋,就像一把大刀在绿色和灰色之间切了一下。因为林,在T世界的生活有了希望和憧憬。以前我对什么都无所谓,但现在我能够感受到心脏实实在在地跳动着。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第一次见到他。“他”是我给他起的名字。
他的妈妈说他21岁,到底怎么计算出来的,我并不知道。大部分时候觉得他很老成,并不像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但是他的长相又着实清纯可人,让我觉得很矛盾。起身到窗前看了会淅淅沥沥的小雨,这里没有月亮,星星。即使白天有太阳,夜晚的天空也混混沌沌,空无一物。这里到底是平行时空,还是外星球?我托着腮思索着。没有怪异的外星人,建筑和那个世界大同小异,但是不易察觉的差异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显现。那天去林的时候,也发现很多从未见过的虫子。鸟和树的样子倒差不多,水也无异状。
一边思考一边往回走,随意看了看他休息的地方。没有床铺,书桌和台灯,只有一堆书。这里的人过的真的是极简生活。他到底学的什么?我走过去翻了翻他的书。纸张非常薄,有透明感,十张纸加起来,可能有那个世界一张纸厚。但韧性很足,我试着拽了拽,没有破的迹象。字不是印刷上去的,倒像从纸里长出来的。我饶有兴趣的翻了几本,整页整页密密麻麻的文字,不分大小,没有段落,没有标点符号。而且每本都很厚。
“我的天…他们都在学些什么。”我嘟囔着。突然,感觉空气有点异样,一抬头发现他静静地站在隔帘边看我,我的手一抖,书落在地上。
“你吓死我了!”他无视我的抱怨。
“你学的啥?”我又问他。
“你不识字?”他皱了皱眉。
“当然。”他呆了一下,不认字还如此理直气壮的人,不多。
“我的课程关于环境与地质,之前带你看的地方,跟我的所学有些关系。”环境?他们的生活有环境可言吗?我的脑海又浮现出那些低矮潮湿的房子,还有阴暗逼仄的旅馆。
“这个世界的人,不一样,你见到的只是一部分。”
“哦…嗯?’这个世界’是什么意思?”他抿嘴不语。眼睛看向窗外,出神地望着什么。
“你知道我不是这里的人了?”我挠挠头问他。
“嗯,本来不确定,不过慢慢地就知道了。”
“哦,你想怎样。”
“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谢谢。”我走到他面前重重地拥抱了他。
拥抱完我打着哈欠走进浴室洗漱。明天他放假,要回家见他妈妈,我得洗干净自己。是不是这里的人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不用在他面前遮遮掩掩,让我舒口气,心里某块石头终于可以扔掉。
在这个世界最焦心的事,当属见他妈妈。第一次去他家,我却被房子惊了一惊。巨大,空旷,白茫茫一片,我以为自己再次进入虚无之地。房子的装修和宿舍异样,白墙,闪光的浅色地板,空旷的客厅加两间卧室,别的什么都没有。我原本以为只是学校宿舍没有厨房,却发现普通人家也没有。站在客厅两头讲话像唱山歌,当然,这只是我的想象,他们从不大声说话。
我被安排睡在客厅。抱着从宿舍带回来的被子,我战战兢兢地逡巡,想找个遮蔽物(瞧这动物本能)。客厅太大,最后只能蜷缩在离卧室最遥远的墙角,和墙组成等边三角形。在我铺好被子准备睡觉时,她妈妈站在卧室门口左顾右盼。看了好久发现我睡在墙角,才放心似的进屋。我对此很不理解,难不成她怕我溜进她儿子的房间?那在学校怎么就不担心呢?我被这个奇怪的妈妈折腾的很困,睡得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坐在我身边,是熟悉的感觉。我掀开被子,迷迷瞪瞪看着他。“干啥。”“没事。”说完他转身离开。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投在我身上。舒服地哼了声,看了看窗外晴朗的天空。在被子里窸窸窣窣穿好衣服,我起身站在窗台前,边深呼吸边做伸展运动。沐浴在阳光下的我,一定像上帝。沉浸在喜悦中的我,突然感觉背后有箭。转头一看,果然,他妈妈正用奇怪且厌恶的眼神盯着我。她永远不理解阳光的美妙我…摇摇头,穿过巨大的客厅,走进“主人”房。他早已起床,坐在地上发呆(他每天最大的事务就是发呆)。房间里除了浴室和卫生间,什么都没有,一尘不染。这个世界没有灰尘似的,无论何时都干干净净。他们的衣服放在哪里呢,好像没见他换过衣服。屋子里一定有隐藏柜,不然他妈妈那些光鲜亮丽的衣服都藏在哪里。我在屋里走走停停,或抠抠墙缝,或摸摸地板,想找到机关。但是并没有,我失望极了,第一次对T世界的探索如此短暂而失败。
“墙里面没有东西。”他见我垂头丧气说
“你们的衣服放哪?”他没预料到我关心的是衣服。
“衣服到店里换,穿过的衣服直接处理。”
“但你好像没换过衣服。”我犀利地指出。
“我的衣服都一样。”
“哦……”果然是极简生活。
在他家度过的时间,非常莫名其妙。三个人下午到食堂吃黄黄黑黑的膏状物。回到家就各自坐在巨大的客厅发呆,母子之间几乎不交谈,可能他们用意念沟通。偶尔他的妈妈开口询问一些学校的生活,他低低地回答几句。我坐在遥远的墙角,抱着被晒太阳,像凡人看神一样观察他们。偶尔也看着窗外,思考这奇幻的生活。他偶尔抬头看我一眼,像怕我消失了似的。只要发现他看我,就给他一个白眼。他倒是逆来顺受,对白眼毫不在意。他的妈妈察觉到我们的互动,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又出现你敢碰我儿子的表情。我眯着眼睛看着太阳,是你把儿子送到我面前的,碰了又怎么样。在这里,我一无所有,怕你不成。
再说你儿子石头般的情商,恐怕连我是女的都不知道。我正努力用意念传达想法,她妈妈却转过头不再理我,低头和他说着什么。我望着巨大的客厅,陷入恍惚,如果什么都不用放的话,要这么大房子干什么?这样的人家,是富有还是贫穷?这里存在富有和贫穷吗?他妈妈突然提高声音说了什么,我看着他们,他正用略带坚定的眼神看我。最后他妈妈妥协似的站起身,说“我们今晚出去吃。”他站起身,走过漫长的距离,到我身边拉起我。
合着他们母子晚上出去聚餐,妈妈不想带我,儿子却硬要带。他妈妈看到他牵着我的手,额头一根青筋暴起。我不想把他妈妈气死,想缩回手,他却拽得更紧。我无奈地看他妈妈一眼,你儿子这样,我也没办法。又暴起一根青筋,她转头不看我们,咯噔咯噔快步向前。还是那双小巧的玫红色亮面高跟鞋,但我知道这肯定不是第一次见面那双。她上身穿着明黄色直筒连衣裙,露出粗壮的小腿。裙子简洁,大方,无任何装饰或花纹。这样的妈妈,生出这样玉石般的儿子,简直匪夷所思。转头看他,深邃黝黑的眼睛,温柔的嘴角,小巧挺立的鼻子,真美,我感叹着。帽檐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随着走路起伏,脸或明或暗,更添静谧和神秘。我攥紧他的手,他低头对我微笑,牙齿真白。
在T世界,第一次在食堂以外的地方吃饭。除了好奇,并无期待,因为从未看见过任何称得上饭店的建筑。果然,沿着两边都是破旧楼房的小路七拐八绕,钻进一扇暗淡,肮脏的小玻璃门。进门以后穿过充满鱼腥味,油腻腻的走廊,来到一个空旷的大厅,寥寥几人在等电梯。他妈妈说“我们俩去看东西,你等下一部电梯。”然后不由分说拽着他快步走进电梯,没等我反应,电梯门已经关上。我往后退了退,仰头看高耸的屋顶和一层一层盘旋而上的楼梯,明黄色的灯光把这里染上一层暗色的金黄,像某个独自醒来黄昏…
下一部电梯停住,我走进去,没找到按钮,只能在它停下的时候再走出来。我向外走到栏杆处,低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大厅,一筹莫展。这里没有方向,没有道理。他妈妈是想把我丢在这里,既然如此,当初为何找我。我叹口气,想找到当时进来的地方。
“你,站那别动。”他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我抬起头,看见他一席黑衣黑帽,站在那里冲我笑,有点像夜礼服假面。我松了口气,冲他摆摆手“快来救我。”他笑了笑,这和以往的笑容不同,里面有些开心和释怀。不知道什么事让他这么开心。我站在栏杆处,一部电梯停在这一层,他带着明朗的笑容,伸手跑向我。走近才发现,他脸颊微红,重重喘息着,身上热气腾腾。他抓住我,搂我入怀,紧紧抱了一会。我能听到他嗵嗵、嗵嗵的心跳。眼眶发热,眼泪想跑出来,我挤挤眼把它们塞回去
他松开我,弯下腰跟我平视“我们去找吃的。”“嗯!”我看着他弯成月牙的眼睛,嗅嗅发酸的鼻头,冲他龇牙咧嘴。他牵着我,在这栋建筑里拐来拐去,路过两边都是房间的走廊,我中途想上厕所,他带我找到厕所,在外面等我。然后又牵着我走进一间有白色灯光的屋子,一股海鲜的腥味扑面而来。迎面一个大圆桌上,桌上摆满各式各样的鱼虾,虫类。圆桌中间坐着位中年男人,围着围裙,正像一个女孩推荐什么。我拉着他快步离开,他说我们吃的膏状物,就是这些黏糊糊的生物做的。我以后可能无法进食了…转过圆桌,来到一个相对干净的玻璃柜台前,里面竟然摆着蛋糕样的东西。我表示想吃这个,便蹲下来细细挑选。他站在我旁边,突然弯下腰,亲了亲我的额头。我“……”
“你干吗,你妈看到会炸的。”他笑了笑,竟然拽起我,又亲了一口。他的冰凉软和的嘴唇贴着我的感觉很棒。不过,在融化之前,我看到他妈妈正气势汹汹地冲我们过来“你们在干什么!”我转身,低头,继续看蛋糕。留他一个人和他妈妈对视。
“你们在干吗?”
“……”不说话。
“你怎么能和流浪者产生感情?”
“她不是流浪者,她是我的陪伴者。”
“……不能和陪伴者产生感情,妈妈跟你说过。”
他抿着嘴不再说话,继续和妈妈对视。不知他们母子之间进行了怎样的交流,总之他的妈妈再次败下阵来,扭头走到外面。“选好了!这个!”我拉拉他的手,指着一块圆形,十二寸大小,褐色蛋糕样的东西。师傅把“蛋糕”拿出来,我转头问他“我们打包带回食堂吃好吗?”他点点头。512币,师傅说。“等一下!”为什么一个秃头蛋糕要512币!师傅说“还要加东西,那个贵。”我说好吧,他付了钱,我们走到前面看要加什么。
后面的我不想回忆…师傅拿着我的“蛋糕”,从一格纸盒里抽出一串一串小老鼠样的东西,那东西脖子还长了一圈扇子形状的肉,正准备放在蛋糕上。
“我们就要蛋糕,其他的不要了。”我大叫一声,一个箭步制止师傅。师傅错愕地看着我,仿佛在说最好的东西不要了?
“师傅,我要,打包,带走。”在门口生气的他的妈妈瞬间看到希望,大跨步冲过来,恨不得帮师傅打包。
“啊!我不要!”我再次发出高亢嘹亮的声音。
师傅麻利地把黑乎乎的小老鼠们压在蛋糕上,打包,递给她。她得意地看着我,好像打了一场胜仗。
“啊!”我气的涕泪横流,他默默牵着我。他妈妈拎着盒子走在前面,跟老鹅一样快活。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和一个中年妇女争食物,还气到痛哭。抽抽搭搭回到家,我甩开他的手,跑到角落。他慢慢跟过来坐在我身边,背靠着墙发呆。我偷偷看了一眼他藏在帽檐下的脸,有些心疼。“不好意思。”我起身用手圈住他的腰,就势窝在他怀里,舒服地叹了口气。伤心的时候,有这样温暖的大块头在身边多好。他没有抱住我,或安慰我,只任由我摆布。T世界的人,好像缺乏激烈的感情,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永远那么温和,那么面无表情…
“我想换一套衣服。”
“嗯。”
回到学校的下午,他就拿了一套衣服给我。连衣裙,依旧简单至极,到小腿,鞋子是和他一样的帆布鞋。我很开心,终于不用上厕所脱光上半身。我慎重地洗了个澡,换上裙子,走镜子跟前,真美,裙子真美。我胖了很多,镜子里的女孩恬静温和地看着我。因为害怕随时回到流浪生活,我依然保持短发。晚上他回到宿舍,我给他展示了新衣服,并表示感谢。我问他怎么弄到衣服的,毕竟他们的店只对家人开放。在他无视这个问题以后,我又抛出下一个问题“那我穿过的衣服可以自己留着吗?”他点点头。“耶!”好开心!有吃,有住,还有衣服换,我觉得我的生活已接近天堂。
在T世界生活,特别容易满足。我把穿了很久的连体衣洗了,叠的整整齐齐,放在我被子旁边。洗完衣服,无事可做,我东游西逛,想做点家务,比如抹抹镜子啊,擦擦地板啊…然后发现没有抹布,镜子也好,地板也好都光可鉴人。我又满屋子乱转寻找隐藏的干燥设备,除尘设备。以前没有兴趣了解这些,但是随着心对这个世界敞开,扎根在这片土地的想法越来越清晰。这里的一切都趋近极简,每天无所事事,天总是小雨淅沥,“主人”木讷,老板倨傲,但我喜欢这里。那个世界的电视,手机,人际关系,我并不喜欢。不用出门面对一张张尖酸刻薄,愤世嫉俗的脸。不用装做自己有家,义务性的去父亲那当几天客人。真的很好。
我扭着脖子,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总想干点什么。最后终于发现房子中间那块隔帘。房间本来就不大,要什么隔帘。我上蹿下跳,把帘子扯下来。细细摸过才发现,这个布料比我被子的布料还舒服。看起来灰不拉几,拿在手上却有种扎实的柔软感,就像粗糙的大手抚摸油光水滑的猫毛一样。我抱着一堆布塞进洗衣机,准备把它洗干净做床单。其实根本不脏,但是把帘子改成贴身用品,总要些仪式感。洗干净的布,摊在地上很快晾干。这是T世界另一个神奇的地方,从来不需要晒衣服,无论什么样的布料,洗完很快就干。可能是为了连绵阴雨天,特意研发的功能吧,我想。郑重地把床单捋顺,折成三折,再竖着折一点当做枕头,又把之前的被子叠好放在床单上。看着有些雏形的床铺,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我有床啦!”我振臂高呼。
他推门进来,用他忽闪忽闪的眼睛看了看屋里。很快,他发现隔帘不见了。他冷静地关上门,嘴角抽了一下。真想为他鼓掌,多么难得的表情。
“帘子我觉得碍事了,就给扯了,做成床单,你看,好不好看!”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我的床铺,走到自己那边把书放好。坐下来靠着墙发呆。
“你不介意吧?如果不习惯,我再给装上?”我走到他跟前蹲下,问他。
“没关系。”他看着我摇了摇头,笑了笑说。
“你之前装帘子是为啥?”他无视我。
我顺势靠墙坐下,把他的手拿过来,细细观摩。真是漂亮,比我的手漂亮多了,白,修长,连老茧都没有。奇怪?
“你们不写字吗?”手上连写字磨出来的茧都没有。
“不写。”
“那怎么记东西?”
“用大脑。”他指指头。我顺势把他帽子摘下来放旁边。
“那你们智商很高了?”
“每个人智商不同,智商不同的人学不同的东西。”
“嚯,这么牛,那我这个智商去你们学校能学什么?”他盯着我的眼睛,像在进行测试智商。
“管理可能适合你,具体需要进行更精密的测试。”
“我能做管理?”我有些惊讶,难道我在T世界是当总裁的材料?
“嗯,管理类的工作不需要很高的智商。一般高智商的人学习科学和艺术类。”
“那你是高智商还是低智商?”我噎了一下,原来管理不需要高智商。
“中等偏上。”
“你每天回来就坐这发呆?”
“我没有发呆。”
“你就在发呆,不用温习书吗?”
“温习是什么意思?”
“就是重新看一遍,记着今天学的东西。”
“上课的时候已经记住了,回来进行发散性思考。”他又指指自己的头。
“哦……”我停止提问,抓着他的手,和他一起望着对面的白墙发呆。如果这个世界有钟表,一定会听到滴答,滴答时间流逝的声音。
他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我这个不称职的保姆也好,扯帘子也好,随意摸他也好,都无所谓。真想出去拉一个T世界的人研究,看看身体构造跟我有什么不同。我打着寒颤甩开邪恶的想法,穿上衣服,去找林。今天的阳光稍微比以往明媚些,我边走边抬头看太阳,前几天他说这几天会出太阳,我请他帮我查了林的位置,他说上次去过的地方,基本没移动。今天早起一看阳光铺满房间,我便跑出来。跟第一次不同,再走这条路,并不觉得远,很快就到灰色和绿色的交界处。我站到沙地,回头望望城市,有种即将端着枪进去打CS的错觉。不再看那条狭窄的小路,我扭头走进林。
今天没有太兴奋,我走走停停,观察鸟类,喝水洼里的水,然后坐在一棵树下休息。仰头倚靠树干,看着头顶遮天蔽日的枝叶。一些散碎的阳光从缝隙照进来,形成一束束纤细的光,让人想抓在手上,透明的黄色光束中,有灰尘轻轻飞舞,像精灵一般。我好像回到那个世界。那个我既不喜欢,也不憎恨的世界。
这里的树叶带着暗沉的浓绿,没有黄,没有浅,只有浓郁的绿色。光打在树叶上,穿不透似的。时不时有鸟儿扑棱棱从这片叶子上,飞到那片叶子上,它们的小爪紧紧抓着树叶,上下乱晃,灵动地转动头部,漆黑的小眼珠观察着什么。有时候猛然停下摇晃的小身体,斜刺出去,像是发现了猎物。正专注地看鸟,耳边很近的地方响起嗡嗡声,类似大马蜂的振翅声。童年阴影突袭,我的心一凉,一个闪身滚到一边,刚好滚进刚才喝水的坑里。顾不得浸在水里,我小心趴下来,观察发出嗡嗡声的那个东西。很小,像一颗绿翡翠在飞,被阳光照到的地方闪烁出红色的光芒。好像不是马蜂啊,我匍匐到近处观察,好漂亮的小鸟!很小很小,停在空中几乎不动,小眼睛漆黑漆黑,提溜提溜打转观察我。是蜂鸟吗?我在那个世界听说过有种小鸟叫蜂鸟,但从未见过。我慢慢趴下来,双手交叠,微仰着头看这个小生灵。它的翅膀扇的极快,看不清形状,它很快对我失去兴趣,转动头部,像在倾听什么,接着呼一下消失无踪。我意犹未尽地趴着,索性把侧着脸躺沙地上,张开两手,扑拉扑拉划沙子。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