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

        认识老李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彼时的我吃着皇粮，在一个政府部门做着一点和技术沾边的行政工作，每日的工作没有闲到心慌也没有忙到顾不上喝口水，虽然一个月挣得银两不多，但是在一个小城，倒也不用时常掂量手中的银两怎么开支，日子过得不咸不淡、波澜不惊。

           那时，老李在工地上给一个包工头做技术负责人，说是总工，其实也没有坐办公室上班，一天到晚就在工地上忙乎，只有晚上下了班才有点时间坐在石棉瓦撑起的工棚里看看图纸、编制施工方案。

          一天晚上，我去隧洞里看看施工情况。老李正忙着指挥工人干活，见我过来，他放下眼前的活计朝我走来，边走边往兜里掏东西，到我跟前时，递了纸烟过来。寒暄几句，我们聊起工程。他快50岁，跟着老板的爸爸走南闯北干了好多年，在新疆的戈壁里修过路，那里的水果种类又多味道又好，当地有种瓜很甜，可惜山高路远，运到外边很快就坏了，在四川的雅安打过隧洞，那里的鱼好吃，雨下个没完没了，姑娘的皮肤白的像羊脂玉。

         有次他约了几个人去他那喝酒，说是喝酒，桌上也没几个菜，就是在他们日常饭菜中添了一盘花生，一盘干巴，工棚里热腾腾的，没个风扇，他一个大老爷们，赤裸上身，裤腿高高挽起，露出小腿上一道长长的疤痕，看得出来这是不久前留下的。他淡淡一笑，说是晚上在隧洞里不小心被钢筋划伤的。

          他是广西人，年轻时在公司上班，不甘于日复一日的水煮白菜的生活，辞职回乡搞养殖，生意不好做，看着别人是挣钱，自己干就一塌糊涂，两年间，不但把手头几年的积蓄用完了，还欠下一笔不小的债务。孩子还小，老婆辞职在家，日子一下子就紧张起来，继续干吧，又怕越陷越深，不干吧，心里过不去，总不能一吃败仗就退缩，思之再三，就从家里出来，跟着老板去搞工程，这一去就是好多年，当时还是个年轻帅气的小伙，现在已是饱经风霜的望五之人，当时孩子还小，哭哭啼啼的，现在最小的孩子都快大学毕业。春来秋去间，他从一个普通的技术员，成长为老板手下的骨干，最后当上总工，他干过很多事，看图纸、搞测量、做资料、编方案、搞结算、做标书，抓生产、搞安全、搞质量，甚至还开装载机、操作搅拌机、开皮卡车、骑摩托车。随着年岁渐长，这几年老板从工程界慢慢淡出，大有告老还乡之势，他成了两朝元老，协助老板儿子搞工程，说是协助，其实差不多是全权负责，除了印把子和银子不归他管，别的都要操心。他说有时候感觉力不从心，诸事繁杂，每天起早贪黑，挣得不少，累也是明显的，等咬牙坚持几年，一面是攒点钱，一面是帮帮老板的儿子，毕竟老板平日待人不薄，拍屁股走人不好，好歹帮他一两个工地，等他再成熟一些。

         有一回，在工地上，我们又聊起来。我们属相相同，他大我整整两轮，年龄刚好是我的两倍，他说你信命吗？我说不太信。他说属我们这个的，注定是劳碌的命，一生都会很辛苦、很奔波，他是这样，某某某也是这样。闻之，我愕然不已。

           一天晚上，我们从洞里出来，大家都有点累了，点了支烟扶着栏杆休息。夜安静的很，静的听得到山里各种虫子的叫声，夜喧闹的很，不时传来隧洞那头泵车的声音，一轮明月悬在空中，周围散着一些星星，像块碎花布一样，老李吸了口烟，望望远处山上的灯火，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做工程，虽然平时来往不多，但感觉我做事蛮踏实的，他愿意带我教我，假以时日，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总工，辛苦是辛苦些，收入还是不错。我想起两年前在外工作的遭遇，由于上大学时沉迷于游戏，没好好念书，总抱着六十分万岁的心态应付课业，四年后虽然收获了毕业证，却没收获多少知识，几乎是踏出校门就把一大半知识还给老师，工作那两年，跌跌撞撞的，投简历各种被拒，上班各种遭鄙视，想证明自己，但看着教材上似曾相识的公式就头疼，郁闷之下，随了家里的安排，三分靠自己七分靠家人，进了现在的单位，说不上多好，但是稳定，旱涝保收，工作不忙，压力不大，日子过得悠哉乐哉。很自然地，我拒绝了他的好意。

            几个月后，工地上发生了一起安全事故，一个年轻人晚上骑摩托车从工地回生活营地的路上，车子失控从山坡滚到河里……。他是老板的侄子，比老板儿子小一岁，老板特意叮嘱，让他费点心带带，这才来工地上半年，就这么没了。

         不久，听说老李离开了工地。

         记得他曾说过，这些年东奔西跑，一家人聚少离多，挺对不住老婆孩子的，干几年，再存点钱，回老家的海边开个小餐馆，守着老伴过日子。不知，他年有机会去海边小城游逛时，能否再见到老李——那个和旭日阳刚音乐组合的主唱王旭像极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