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虎

作者: 可泉 | 来源:发表于2018-09-20 12:14 被阅读42次

    王成坚和杜小虎再次相见,那已经是十年后了。

    那是小虎出狱后的第三天,王成坚在鹭门火车站接上他。十年不见,他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很有沧桑感的青年了。满脸的胳腮胡子,青亮的圆头顶上泛出些许黑亮的毛皮。王成坚习惯性地按了按他的圆头,刚发芽不久的毛皮像剌猬般轻轻地将他的手掌扎了一下,他把手本能地收回。小虎却不是本能地将脑门歪向一边,可能是年纪大了,可能十年牢狱中从来没有人按过。

    王成坚伸手要接过小虎的军绿色的行李包,小虎推开了。说,我自己来。

    在离火车站不远的华闽酒店住下。俩人坐在客房的沙发上,王成坚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小虎自己从茶几上的烟盒中也抽出一根。嗯,你这小子也学会抽烟了?在里面整整十年,如果连烟也不会抽,那不是太委屈自己了。

    给我说说,这十年你都是怎么过的?

    怎么过?还不是一天一天的过。他不肯说,王成坚也没有再问。

    随着香烟那袅袅上扬的氤氲,将王成坚的思绪拉回到1998年。

    那年小虎刚满18岁,已经是驻厦门岛某团六连的上等兵了。

    小伙子个子不高,浓密的眉毛叛逆地稍稍向上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有着一双像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英挺的鼻梁骄傲地耸立在黝黑的脸庞,粉嫩的嘴唇像玫瑰花瓣一样微微绽开。按时下的语言,这是一个标准的小鲜肉。难怪从新兵连分到连队就被任指导员王成坚一眼相中,当了通讯员。

    小虎不仅长得英俊,还处处透出一股聪明伶俐劲,天生就是一块当通讯员的料.

    下连队的第二天,起床号响起前十分钟,他的生物钟就本能地响了。他从双人床上铺一下子就蹦到地上,麻利地穿上衣服,打开门三步就两步就跑到指导员王成坚的房间。轻轻打开门,将王成坚昨夜查铺查哨回来后随意且凌乱放置的衣服鞋子一一理好,摆放整齐。而后,拿起脸盆小跑到洗漱间打上半盆冷水,再从保温桶中加上一些热水,又小跑回来放在脸盆架上,将毛巾一半搁在水中,一半放在盆外。军绿色的茶杯也加满了水放在旁边,牙刷上已经挤上了牙膏。一些做得都悄无声息又井井有条。

    起床号响了,王成坚睁开惺忪的双眼,透过晨曦瞧见门口笔直站立的额头上镶着汗珠子的小虎,禁不住绽开了紧绷的脸皮,疲惫的身躯又焕发出新的生机。看见王成坚起床,小虎马上将搁在靠背椅子上的军装递给他。他穿上军装,洗脸刷牙后,抬起右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小虎那留着寸头发型的圆圆的可爱的脑袋。

    通讯员和文书、卫生员除了照顾好连长指导员等连队干部的生活起居外,另一个任务就是到团部取回文件报纸信件。

    连队处在一个独立的小山头,距离团部有七公里的路程。早饭后,文书小吴带着小虎一起骑车往团部方向骑行。不到半小时,一座中西合璧的园林出现在小虎的眼前,小虎瞪开了惊奇的目光四处张望。两只汉白玉卧狮懒懒地瞧着小虎,哼,这小子没见过啥世面。旁边百年榕树的气根随风摇荡,轻轻地抚摸小虎那细嫩的脸蛋,仿佛老爷爷在疼惜自己的亲孙子。从千里之外爬山涉水过来的太湖石堆砌的奇形怪状的小山包让小虎眼花缭乱,就像刘姥姥初进大观园似的。原来这座园林是一个国民党旅长为他的小妾建造的别墅。解放后被没收,成了团部大院。

    小虎,以后有你瞧的。快跟我去取报纸。

    回到连队,小吴手把手地教小虎分发报纸和信件。突然,小虎看到一封寄给自己的信。他兴奋地拿在手中,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妈妈的字迹,眼眶一下子温润了。

    小虎三岁时,亲妈病逝,父亲再娶刘氏为妻。当年,年轻的父亲已经是周口市郊县新华书店的经理。刘氏是县纺织厂的女工。刘氏相貌平平,但心地善良,对小虎就像自己亲生般疼爱。小虎童年的时光在后妈的细心抚养下快乐地流逝,在他的脑海中,亲妈的印记渐渐地淡忘。妈妈就是眼前这亲他疼他的慈祥的女人。为了不让小虎的爱有丝毫的缺失,刘氏始终没有怀孕。

    父亲在新华书店当经理,人脉很广。小虎在家时,父亲经常出去应酬。有一次,小虎从睡梦中被父母的争吵声惊醒,不久,听到咣的一声,父亲摔门而出。小虎赶紧起床,只见母亲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哭泣,哭声是压抑而低沉的。小虎走进母亲身边,紧紧抱着母亲瘦弱的身躯,没有流一滴泪水。

    入伍后,父亲从来没有给小虎来信。每星期,小虎都能收到母亲那溢满爱意的文字。在信中,母亲对儿子千叮咛万嘱咐,就是从来没有提父亲。

    连队紧张的生活让日子一晃而过。年终总结时,小虎被评为优秀士兵。他高兴地跑到离连部不远的小卖部打电话给母亲。电话那头,母亲哭了。小虎不安地问,妈妈,你怎么了?虎子,妈妈高兴啊,你为妈妈争气啊!

        一天,小虎到团部取完文件报纸,顺道去警卫排找老乡小王。小王刚从老家回来,看到小虎,把他拉到一旁。轻声对他说:你妈告诉你了吗?告诉我什么?小虎一脸茫然。你爸和你妈在闹离婚。小虎一下子怔住了。但他是个倔强的男孩,虽然内心翻江倒海,但依然冷静如冰,只是脸色愈加冷酷。

    回到连队,小虎赶紧到附近的小卖部打电话给母亲。电话哪头,传来母亲压抑而低沉的哭泣声。虎子,你父亲在外面找了一个年轻的女人,要和我离婚,我没法活了。又是一阵哭泣声,小虎不知道怎么安慰母亲,只是一直听着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返回连队的小路上,小虎一直在想怎么办?怎么办?

    小帅哥,进来坐坐啊。一个浓妆重彩的女子正坐在挂着“君享发廓”的店门口朝小虎嗲声嗲气地打招呼。

    小虎狠狠瞪了她一眼,扭头朝连部走去。

    回到连队,已近午饭时间。小虎压住内心的悲愤。照往常一样,分发报纸信件,给连长,指导员的房间的热水瓶打上开水,然后跑到值班室值班。

    不一会,卫生员小吴端着盛着饭菜的盆子进来。亲切地对小虎说,累了吧,赶紧吃饭。

    小虎接过盆子,一声不吭地朝着自己的宿舍走去。

    这小子,今天怎么了?小吴在后头嘀咕了一声。

    小虎三下五除二就把饭菜倒进肚子。用手抹了抹嘴唇。独自走到连部旁边的小山包,没有目标的沿着小路走来走去。怎么办?怎么办?坐了整整一个中午,苦思冥想了整整一个中午。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心中逐渐清晰。

    对,回老家抢贪官富豪的钱给母亲,然后到少林寺出家。

    小虎上初二时,因成绩不好就没有继续上学,父亲把他送到县城的一个武校练武。武校的教练曾在少林寺呆过,加上电影《少林寺》的影响,小虎对少林寺可以说是向往已交。如果不是来当兵,可能早就是少林寺的一个武僧了。

    从厦门到周口千里迢迢,而第二年兵又没有探亲假。怎么回家呢?其实小虎早已胸有成足。

    下午,连部兵一般比较清闲,连长指导员要么去营部开会,要么到训练场。一般不会顾及到眼皮底下的文书,卫生员,通讯员,所谓的“灯下黑”。

    小虎一个人走出连部大门,哨兵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不到一里路,远远就见到”君享发廓”的招牌。小虎走进发廓,上午和小虎打招呼的女子正和两个姐妹聊天。看到小虎,马上喜笑颜开。

    小帅哥,想按摩啊。还是嗲声嗲气。

    按一次多少钱?小虎压低声调问道。

    不用钱,小帅哥。

    不用钱?小虎瞪着疑惑的大眼。

    快进来,快进来。女子一边拉着小虎的手往房里赶,一边朝沙发上的姐妹抛去得意的目光。

    进了房间,只有一张小床,別的什么都没有。和老家的发廓没有什么区別。在武校时,教练曾带小虎去过发廓,但小虎没有进里间,只在门口瞧了一眼,然后坐在门店静静地等候教练。

    小虎抛开女子的手,对着女子的面说,和你做可以,但你要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晚上十一点五十帮我叫一辆出租车,停在连部门口二百米的坡下。

    没问题。小帅哥快来。

    小虎的处男之身给了一位毫不相识的风尘女子,他没有后悔,只是狠狠咬了下嘴唇。为了回家,为了母亲,这点牺牲值了。

    经过哨位时,哨兵照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小虎一门心思,也没和哨兵打招呼。

    连长指导员还没回来,文书在写东西,卫生员在整理药品,小虎从床下抽屉里取出《孙子兵法》,这是一本图文并茂,原文译文皆有的通俗读本的书上盖有连收图书室的章。小虎借来后,反反复复翻了好几遍,纸张都起皱褶了。什么暗渡陈仓,瞒天过海,声东击西,浑水摸鱼等计谋都倒背如流。

    窗外很安静,岩石静静的,树梢静静的,小虎的心也是静静的。他静静地翻着书,偶尔停下来揣摩了一番。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吃过晚饭,指导员去上政治课,连部只留下小虎值班。小虎喜欢一个人独处,何况是这样一段难得的时间。他将筹谋多次,早已烂熟的计划又认认真真地过了一遍,一个节点一个节点地仔细推敲。这个计划虽然始于今天上午,但好像已经酝酿了很久,是不是冥冥之中让他有此一行,或者有此一劫?心里咯噔了一下,很快就消散了。

    指导员他们回来了,小虎将思绪从遥远的家乡收回。和卫生员小吴作了交接。和负责带班一班长王明华,新兵李新民一起到弹药库,从文书小段手中分別接过一支冲锋枪,一个装有二十发子弹的弹夹。小虎背着冲锋枪,新兵小李将弹夹装进腰部的弹袋中,三人一起走向连部门口的哨位,与站白天哨的哨兵交接完,三个人笔直地站在哨位上执行着哨兵的职责。

    天空乌云密布,没有一丝光亮。周围的树丛,菜地,岩石,碉堡都被夜色涂抹成一片漆黑。时光仿佛也被这黑暗的洞穴所呑食,停止了跳动。

    小虎原本平静的心却在慢慢地加速跳动,静悄悄的时空与加速的心脏让小虎透不过气来,眼帘出现了点点亮斑,脑壳不经使唤地撞到了哨位墙壁上。

    怎么了,小虎?一班长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可能中午没睡,有点困了。

    年轻人,中午没睡,站岗打瞌睡很正常。一班长没往心里去。

    脑壳撞了,倒将小虎撞清醒了。这个时候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他重新收回了紧张的思绪,心跳恢复了正常的数律,时光也摆脱了黑洞的呑食,一秒一秒地向前走动。

    很快,深夜午时即将到来,一班长抬起手腕看了下手表,指针指向十一点四十五分。

    小虎,我去叫下班岗哨。一班长边说边往宿舍走去。

    好的。小虎嘴里回答着,眼睛却一直瞧着岗哨前的小路。

    十一点五十分,岗哨前的小路上突然闪出两束光柱,汽车的引擎声隐约可以听到。

    这婊子,还挺守信用的。

    小李,前面有情况,我们去看看。小虎推了新兵李新民一把。小李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就随着小虎一起朝着光柱走去。

    走进出租车,小虎一把打开后座车门,迅速将小李推进车內,自己紧随进去关上车门。

    开车。小虎将冲锋枪抵住司机后脑,命令着。

    我要下车,我要下车。那女子边喊边去拉车门。

    你敢下车,我就嘣了你。小虎将枪口对准女子。

    小伙子,千万別冲动,你这样可是犯罪。司机诚恳地说。后来才知道,司机是个退伍战士,知道携枪逃跑的严重后果。

    少啰嗦,往鹭门大桥方向开。

    一班长和第二班岗哨的三个战士走到哨位,却一个人都没有。小虎、小李。一班长喊了几声,没有人回应。这两个小子是不是肚子饿了,跑到村庄吃东西去了。一班长对同样负责带岗的二班长说,我到村庄找找。他跑步到了村口,一片漆黑,几家开小吃的店铺早就打烊关门了。他又绕着村庄找了一遍,连个鬼影都没有。找了半个小时,一种不祥的念头涌上他的心头,会不会杜小虎带着小李逃了。他赶紧用百米冲剌的速度跑回连队,经过岗哨时已经气喘吁吁。二班长问,老大,怎么了?他理都不理,几个箭步就到了连部楼下,猛敲连长的门。连长听到急促的敲门声,马上从床上跃起,打开门。急促地问一班长,出了什么事?连长,杜小虎和李新民带着枪和子弹跑了。连长一听脑袋都麻了。指导员也听到了,问一班长,你凭什么说小虎跑了。指导员,我是第一岗,现在已经是十二点半了。一班长带着哭腔。找过了吗?到村庄都找遍了。王成坚认了一下,小虎是他亲自挑选的。如果小虎出事,自己难辞其咎。但他是个敢担当的人,连长一个月前刚到连队报到,自己已经任指导员三年了。这个时候,自己必须站出来。他对连长说,我马上向团部值班室报告,你有什么意见?没意见。好。

            团部值班室参谋接到报告后,团长政委和其他团领导都接到报告,大家迅速汇到值班室,团长政委简单碰头后,马上叫军务股长和保卫股长分别向师部司令部政治部值班室报告,同时,团长政委马上到团部招待所向正在团里蹲点的军政委报告后带着团参谋长,政治处主任等乘车开往杜小虎所在的连队。

            半小时后,师部副政委,保卫科长等也赶到连队。连部会议室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大家心里沉甸甸的,对刚刚发生的事件的动机,方向,目标都一无所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监控和网络技术还不发达,根本无法判断出逃的方向。分析案情,决定行动都毫无头绪。灰暗的灯光,闪烁的烟头,晦暗的心绪,压抑的空气让每个人都喘不过气。

            师部副政委走出会议室,外面的空气同样弥漫着沉闷抑郁的味道,乌云已经笼罩了天空和大地,暗黑中的魔鬼将所有自然的人为的可视物都吸进了自己的洞穴。突然,一道闪电划出一线亮光,试图将被暗黑的魔鬼奇走的东西再抢回来。闪电过后,隆隆的雷声马上从头顶滚过,然后重重地一响,炸了开来,一声巨雷在耳边轰炸。

    半小时后,一声汽笛声响起,会议室里的人都迅速走到屋外。不一会,一辆的士开进连部,先下来的是开的士的王师傅。林副政委是保卫干部出生,警觉性很高,马上迎上去。只见从副驾驶座上下来的李新民边哭边喊,连长,杜小虎跑了,将我的子弹也抢了。

            林副政委一听脑袋都大了。但丰富的办案经历让他很快冷静下来。他叫卫生员小吴给王师傅和小李倒上水,对满面带着惊恐泪水的小李说,小伙子,别紧张,慢慢说。

    首长,首长。小李是刚下连队的新兵,看到一个大校军衔的首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副政委转身问王师傅,师傅,你是怎么将小李送回来的。

    首长,一个小时前,我路过国道溪口村,无意中在强光下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蹲在路边。我下车,走进一看,是一个穿着绿军装的小战士。我就问他,这么晚了,一个人在这干嘛?他吱吱喔喔地说,什么小虎把他的子弹抢走,又把他推下汽车。那你是那个部队的?部队在哪?他说了半天也说不清楚。只记得要过大桥,还要走很远的路。你记的部队旁边的村庄吗?他想了一会,好像是什么厝,对了,叫柯厝。就这样,我就把他送回来了。

    真是太感谢你了!林副政委紧紧握住了王师傅的手。

    马上给在团里蹲点的军政委打电话,军政委指示,今天,林副政委带上政治处主任保卫股长坐飞机到焦作市。

            一部车将三个人载到飞机场,没有到焦作的飞机到郑洲要从武汉转机。买了飞机,等候的时候,副政委给军区保卫部部长打电话,请求派一个有经验的干事一起到焦作。

              飞机到了武汉,没有出机场,马上又坐到郑州的飞机。刚下飞机,刚出候机楼,马上有人举着牌子,上面写着,接从厦门来的。坐上车,开了二个小时,天已经很黑了。刚住下焦作市公安局长马上敲门,林副政委拿出安溪铁观音泡茶。说,王局长,拜托了。王局说,我们是一家人不用客气。说着,军区保卫部干事张斌也进来了。一个晚上指没睡。

    张斌坐下来后传达军区首长指示,将进修武县的所有道路都封死,请地方政府支持。王局长马上回应,我也接到了省公安厅的指示,已经部署好了   

            从厦门到焦作,还没吃饭。林副政委这个时候已经胸有成竹,手上拿了一副好牌,大小鬼都在手上。很潇洒地说,先吃饭,肚子装饱了,才有精力干活。

          吃过饭。林副政委对王局长说,你们先回去,我们还有事。王局长知道规矩,部队和地方不一样,马上说,首长,您放心。

    部队四个人回到房间,商量了一会。胖胖的保卫股长一直打瞌睡,头往下低,看了真可怜。

            好,大家回房间,手机一定要开着。胖股长醒了,报告,我没手机。不是给你配了。我忘带了。

          林副政委很生气,但碰到这样一人,白生气。

    出租车过了鹭门大桥,车子从溪口方向走。小虎想从广州回郑州,没想到,到溪口,有交警在查车,小虎心里很紧张,叫司机往右拐。车子刚拐过去不到一百米。小虎喊停车,随手抢过李新民身上的子弹袋,把小李推下车。

    天已经微微亮了,车子到了泉州城。小虎正在打盹。车子停下来,司机问,小伙子,吃点饭吧。小虎一下子醒了,经过一个晚上紧张的折腾,肚子已经咕咕叫。

    好,吃什么,我没钱。

    司机说,我请你。

    吃了一碗面线糊,小虎对司说师傅,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司机拿出一百元。

    师傅不用那么多,十块够了,谢谢师傅。

    王师傅拿出十元给小虎,小虎向师傅深深一个躬。

    杜小虎吃饱了,浑身又来劲了。背着枪带着子弹边走边和司机还有风尘女子招了招手。沿着泉州古城迈开娇健的步伐向前走,惹的好多女孩子送秋波。小虎只管一个往前走,他这个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最疼他最爱他的母亲。

    母亲身体很虚弱,从小虎三岁开始,母亲舍不得吃,有好东西都让小虎吃。有一天,小虎从河滩玩沙子,满身都是泥巴,回到家,叫了一声娘,开了门,只见母亲慌张的脸,嘴上都是糠粒。

    看见母亲,小虎一下子长大了。我长大后,一定要让母亲吃一餐米饭。

            可是,到今天,我连这小小的心愿都没有实现。想到这,小虎含着热泪。母亲,儿子对不起你。

    开元寺到了,小虎走进去。和老家的寺庙差不多,老家的没有这么大。四大金刚横眉睁眼看着他,他理都不理。大殿里面好几尊塑像,小虎不知道谁和谁,听母亲说过,没记住。但母亲讲见到大的塑像要磕头。小虎在每个像前一一磕头。

    出了开元寺,一部摩托车横在眼前,班长,要不要坐车。我不是班长。我们开摩的的见到穿军装的都叫班长。实际上,小虎听到班长,心里很受用。

    坐上摩托车,小虎紧紧抱住开车的腰部,开摩的的说,班长,你这样子我没法开,你双手握着我肩膀。

    一路飞奔,很快就到了莆田。开摩的的停下来,班长,没油了,只能送你到这里。小虎下车,从口袋拿出的士司机的十块钱。师傅,我只有十元钱。班长,能送你,我很高兴。能不能让我摸一下你身上的枪。好。摩的司机摸了一下,冷冰冰的,心里却乐开了花。

    告别摩的师傅,又碰了拖拉机。小虎坐上去,托的说,我只能将你带到涵江。

    谢谢师傅!

    小虎很感动,一路上都碰上好人。这件事过后,我也要做个好人。

    天黑了海风突然大作,暴雨像米粒一样倒下来。无处躲。新兵连时也碰上暴雨,小虎想去躲雨,被班长看到了。杜小虎,往哪里躲,前面就是刀枪火海,也要往前冲。一起喊,冲啊冲啊!

    经过磨练,这雨就是小菜一碟。

    就在小虎想班长的时候,一部货车停在小虎身边。

    小伙子,去哪里?

    好熟悉的乡音。

    老乡,我去郑州。

    快上车。

    上车后,司机看小虎一脸的疲惫,独自一个人扛着枪腰上还有子弹袋。觉得很奇怪。就问:小战士,你去郑州干嘛?

    我们连队一个兵跑了,排长先坐飞机去郑州,叫我赶到郑州和他汇合,将逃兵抓回来。

    小虎以自己的所为编了一个自以为很圆满的故事。在货车司机听来却是漏洞百出。

    深夜二点,货车到了南京市区。路边有个加油站。

    小伙子,小伙子。货车司机拍着小虎的肩膀轻轻地喊着。

    小虎正沉浸在与母亲相见的梦乡中,嘴上还流着口水。

    司机赶紧下车,冲到加油站房间,拿起电话,拨了110。

    不到五分钟,一队警察荷枪实弹,冲到车上。这时,小虎突然从梦中醒来。当一个警察想抢他身上的枪时他历声问,你想干什么,我一枪嘣了你。三个警察一起上前将小虎拉下车,小虎始终将冲锋枪牢牢抱在身上。

    军区保卫部部长已经到了,简单交接后,就将小虎带到审讯室。

    一审,才知道杜小虎跑路的动机如此单纯,不禁让人唏嘘不已。

    部长打电话给张斌,张斌和林副政委同时听到铃声,两个人马上从床上跃起,听到部长兴奋的熟悉的大嗓门,杜小虎抓到了,你们赶紧回南京。

            到了南京,林副政委一行到审讯室重新提审杜小虎。见到这么一张年轻俊秀还透着童真的脸,大家的心都揪了起来。小虎的神态却出奇的安静沉稳,和那张年轻的脸极不相称。

            审讯没有新的案情,只是从头到尾将二十七个小时重新梳了一遍。小虎很平静有条不紊地将每个小时每个细节说得清清楚楚。

            出了审讯室,绵绵细雨敲在树上敲在地上敲在每个人心上。

            小虎被判了十五年。

    小虎携枪逃跑事件引起了很大的震动,虽然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但影响很恶劣,上层很生气。王成坚首当其冲,被降职。第二年,就转业了。

    王成坚在军队本来仕途远大,从军校毕业后第三年就当了指导员,还获得军区优秀政工干部的殊荣。因受小虎牵连,将军梦一下子破碎了。

    意外的挫折将王成坚从高高的云台狠狠地摔进了深渊。一段时间,他整天无精打采,将自己关在房间长吁短叹,感叹命运的不公,时运的不济,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突然,有一天,他收到了一封信。

    在他的记忆中,已经很久没有收到信了,是谁呢?

    打开信封,读着读着,眼泪洒满了整张信纸。

    “尊敬的指导员:我一直没有给你写信,是因为不敢面对把我当成亲弟弟的大哥。前几天,我老乡来看我,我才知道因为我的事你受处分,也离开了部队。我才明白,自己犯了很大很大的错。我现在接受改造是罪有应得,但牵连到大哥让我很后悔。大哥,我当时真得没有想那么多,没有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我知道,没有后悔药。我只有在监狱里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早日出去报答你!不知道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弟弟。”

    王成坚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撕咬,蹲下身子,放开喉咙,嚎啕大哭。是我对不起你,兄弟!

    比起小虎,我的这点挫折算什么,可是,我还整天埋怨小虎,到现在不仅没有去看他,连封信都没有寄给他。我还算是当大哥的吗?我还算个我吗?

    一切一切的不甘,一切一切的沮丧都消散得无影无踪。只想立刻见到小虎。

    当晚,王成坚就坐飞机起程。

    在监狱中,透过铁栏杆,对面的小虎那苍白的脸庞,阴郁的表情让他的心再一次绞痛,再也回不到一年前的阳光岁月了。

    声音有点哽咽,小虎,你还好吗?

    我没事,指导员。小虎的声音倒是很平静。

    小虎,叫我大哥吗?今生今世,你永远是我的亲弟弟。

    大哥,我对不起你!小虎突然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小虎,快起来,快起来。王成坚已泣不成声。

    小虎提前五年出狱。走出牢门,阴霾的天空中飘落着阵阵的雨丝,轻轻地敲打着小虎那油光铮亮的圆寸头顶上,溅射出一朵朵小白花。他没有去找地方躲雨,也没有去坐出租车或公交车。他沿着栽满梧桐树的街道信步走去。这时,不知从那里飞来一群大雁,在昏暗了的暮色之中,大雁排成人字形顶着已略有凛冽之感的秋风向南飞去。

    望着成群的大雁结伴而飞,想着自已孑孓独行在这陌生的不知名的小城,小虎心中陡然升起断肠人在天涯的伤感。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颠簸,终于到了故乡修文县。下了车,走出车站,眼前的场景让小虎以为下错了地方。一幢接一幢的高楼鳞次栉比,车站前广场中央的喷泉,随着音乐的节拍,有时像波浪,此起彼伏;有时像一只大花篮,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朵;有时像一根擎天柱直冲云霄,一阵风吹过来,吹倒了擎天柱,变成一片烟雾,慢慢地向远处飘去。让小虎在惊奇之余,更多的是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穿过广场,是一片低矮破旧的棚户区。小虎一边拿出母亲寄到监狱的信封上的地址,一边抬头寻找门楣上的门牌号,云台路103号,107号,121号,是这里吗?一栋石头土坯房歪斜在那里,下层的石头乌黑发亮,上层的土墙斑斑驳驳。

    小虎推开吱吱喳喳的破木门,一位老态龙钟佝偻着身子的阿婆轻声地问,小伙子,你找谁?

    小虎看着阿婆,认真地看,仔细看,看得阿婆的脸上一道又一道的红晕。

    妈,妈妈。小虎终于认出来了。

    白发苍苍的母亲的脸上一道又一道的眼泪不知不觉地往下淌。

    小虎,小虎,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妈妈,爸爸呢?

    你爸爸去找别的女人了。

    小虎问,妈妈,他在哪里?

    小虎圆睁着大眼,怒火中烧。

    看小虎的神情,妈妈说,儿子,那可是你的亲父亲。

    小虎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抱头痛哭。为什么?为什么?

    第二天,小虎将军事监狱里辛辛苦苦赚的钱全部留给了母亲。独自一个人离开了让他伤心又让他牵挂的家乡,

    到了鹭门,见到了指导员大哥。

    后来,有人说两人永远离开了鹭门,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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