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画家·音乐家

        在一座城市中心地段的小区里住着一位作家一位画家和一位音乐家，三位在同一栋楼的同一单元的同一层里，如果你展开大胆的想象，从楼顶上面鸟瞰下去，完全可以将三家的楼房平面图与楼道、电梯组合成一个宝马的车标。可他们三家彼此并不相熟，就算偶尔遇到一起，也只是作家在主动向其他两位打招呼，而其他两位都是应和一下。

        作家喜欢晚上写东西，每到凌晨，总能听到他皮鞋踩地板的声音，拉抽屉的声音，抽烟干咳的声音，有时还有朗读文章的声音。画家和音乐家最讨厌这种声音，听到后就会失眠，只能用双手捂住耳朵把被子盖在头上睡觉。

        音乐家喜欢早晨练嗓子，伴着钢琴唱一段抒情歌曲。虽然歌声甜美，听了让人陶醉，但作家和画家都无法接受。作家希望早晨安静，好让他过虑一下自己的思想。画家时刻都需要安静，他要安静地搞创作，安静地想象。就这样，音乐家的歌声成了他俩的灾难。

        仅管这样，他们都彼此默默忍受着，偶尔见了面——

        作家：“你早！出门去了？买菜去了？你歌唱得很好听！”

        音乐家：“你早！你也出去？你在作协上班？工作应该很悠闲吧？你待人真热情！”

        作家：“你好，下班了？进屋坐坐？”

        画家：“不劳烦了……”

        音乐家：……

        画家：……

        人心是很复杂的，其实他们碰面真实的内心想法是这样的：

        作家：“真是命由天定，运由己生”，瞧这打扮，男人不是经商就是当官的。好似要比平常人高人一等吗？恐怕是穿衣架子草包的心，脸上的肌肤保养得挻嫩的，但能遮住快四十几岁的年龄吗？以为这样所有的男人都会受你诱惑夸你漂亮吗？”

        音乐家：“看你穿着不错，像个谦谦君子，好像很有修养似乎。不要忘记，越这样表现的人内心越虚伪，以为这样巴结别人就会成为公众人物受到大众欢迎吗？”

        作家：“很难想象，这样尊贵的小区里也能住进这样衣冠不整的人。是爆发户？不像，捡破烂发财了？有可能。也许是继承了父母的一笔特殊遗产。不论怎样，也算是邻居，打个招呼，我从不以貌取人。”

        画家：“吵得我一宿没睡好觉，现在做好人，我会领你的情吗？不是一路人何必套近乎。”

        音乐家：“谁呀这是？怎么会和这样的人同在一层呢？千万别和我说话，我可不知道怎么回答。”

        画家：“穿得妖娆就是高贵的人吗？轻浮庸俗。告诉你，并不是所有的男人见了你们都像苍蝇见了裂缝的蛋。”

        一天中午，画家手中提着一大袋刚擦过画笔的纸准备出门，却发现楼道电梯旁放着一袋垃圾。很明显，这袋垃圾是从音乐家家中弄出来的。画家气愤了：什么素质？只管自己打扮得漂亮，自己家收拾得干净，就不管别人了吗？画家本可以将这袋垃圾同自己的垃圾一同提下楼去的，但他没有这样做，相反他用一只脚将靠电梯的这袋垃圾往音乐家门口挪了一挪，他希望垃圾袋中的垃圾生出虫子、飞蛾，这些虫子、飞蛾再跑到音乐家家中去，然后听到音乐家尖声大叫！

        下午六点多钟，画家写生回来了，那垃圾依然在楼道电梯旁立着。画家写生完后收获满满的，心情很高兴，看那垃圾突然就有了入画的感觉，塑料瓶、废纸在塑料袋中依稀可见，再加上坚着的一把笤帚和一个簸萁，在灰色的调子里完全可以成为一幅超现实绘画作品。画家又有了灵感，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继续准备创作去了。

        这一幕刚好被正要出门的音乐家和作家看到了，音乐家坚定画家是小偷，是一个心理和行为都极不正常的男人。作家也看到那垃圾很久了，他从那垃圾上联想到了哭泣的婴儿，得道的高僧和静观世界的哲学家，觉得画家像猴子，音乐家像九尾狐，自己最像大象。此时，垃圾被音乐家随手带走了。

        又一天中午，正当大家准备午睡时，钢琴声响起来了，一会儿一段，像是专等你睡下来睡稳了，再使劲敲打几下你脑壳，非要把你逼疯了不可。画家、作家、音乐家都打开房门探出了头想看个究竟。作家问音乐家：“我以为是你在弹钢琴呢？”音乐家生气地反问：“我弹得有那样难听吗？”画家说：“不是你还有谁？是你孩子弹的吧！”这时敲脑壳的声音又出现了，音乐家耳朵好使，说：“声音在上面！”

        三人顺着声音敲开了上一楼层的一家房门，开门的是一位八九岁的小姑娘。看见三位陌生人，小姑娘连忙跑到厨房喊：“奶奶！奶奶！”

        奶奶正在给孩子做饭，见有邻居进门，便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音乐家看到小女孩的卧室里摆着一架钢琴，小女孩又想跑过去弹。画家想对老奶奶说明他们的来意，音乐家阻止住了画家，问小女孩：“小姑娘，刚才是你在弹钢琴吗？你喜欢弹钢琴吗？”

       小姑娘自豪地回答：“嗯！”

       音乐家又问：“有老师教你吗？”

        小姑娘摇摇头。

        老奶奶做好了饭，请三位邻居一起吃，三位都说刚吃过的，让老奶奶和小姑娘吃。

        看着自己的小孙女高兴地吃起饭来，老奶奶情绪低落了下来，顿时就有流泪的样子说：“我知道你们上我家来是因为我孙女弹钢琴家吵到你们休息了。买钢琴时我就教育她中午和晚上都不能弹，她很听话，可能今天太高兴又忘了，我做饭又没顾得上管她。这孩子命苦啊——爸爸交通警察，妈妈法院书记员，可就在一年前，爸爸加班指挥交通，妈妈非常给爸爸送雨衣送吃的，就在两人见面说话的当中，一辆大卡车冲了过来，就这样好好的两个人再也没醒过来……剩下我这老太婆和一个孩子……你们说，老天为什么不长眼呢？多好的一对儿……就这样丢下我们走了……”

        老奶奶说着，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小姑娘看奶奶哭了，自己也不吃饭了和奶奶一起哭起来。

        “我用儿子儿媳的抚恤金买下了这套房子，想给孩子创造个好的生活环境，让她好好学习安心读书，将来能长大成人有出息了，我也就对得起她死云的爹和妈了。老奶奶止住了哭，说完最后一句话又流下了眼泪。”

        作家、画家、音乐家都被老奶奶和话感动了，他们看到客厅墙上挂着一对年轻夫妇的像，男的英俊英武，女的端庄漂亮。

        音乐家对小女孩说：“小姑娘，阿姨教你弹钢琴，每天你放学回来后我就教你好吗？”

        小姑娘点点头。

        作家对小女孩说：“小姑娘，我帮你辅导语文作业吧！”

        画家也说：“小姑娘，喜欢画画吗，画画可好玩了，明天大伯就给你买彩笔彩纸，教你画画！”

        作家、画家、音乐家都信守了自己的诺言。下午五点半钟，等小姑娘放学回到自己家，他们早已经在家中等小姑娘了，老奶奶准备好了一大盘洗净的水果。

        音乐家教小姑娘弹钢琴时，作家和画家都觉得音乐家是美的，她那甜美的声音，她指导小姑娘的热情，她对音符的敏感都是美的。

        作家给小姑娘辅导作业时，画家和音乐家都看出了作家的知识渊博，他那大智若愚的个性，将生活中复杂的道理简单化，然后通过生动形象的语言传递给小姑娘。

        音乐家和作家都以为画家有点白痴，没想到画家动手能力极强，将老奶奶家不用的塑料瓶、纸箱、纸盒都利用起来，涂上颜色做成了花盆、花瓶、笔架、玩具等美观大气的装饰品。画家还是个剪纸能手，不但各种小动物剪得栩栩如生，就连音乐家辅导小姑娘练琴，老奶奶站在一边端着水果乐呵呵地笑的场景图，画家也剪得挻像那么一回事。

        新年的第二天是小姑娘的生日，作家、画家、音乐家共同为小姑娘举办了一个隆重的生日派对。等小女孩放学回到家，音乐家给她切好了蛋糕，小姑娘在生日蜡烛面前许了愿，大家为小姑娘唱起了《生日快乐》歌，每人都给小姑娘送上一句祝福语。作家和音乐家当起了临时厨师，准备为大家做他们最拿手的菜，老奶奶洗着水果，画家给小姑娘剥桔子皮。就这样，一顿丰盛的生日晚宴开始了。

        作家问画家：“能喝点白酒吗？”

        画家回答：“行！喝个七八两不成问题。”

        作家立马到自己家中取来两瓶白酒一瓶红酒，给画家和音乐家都倒上。画家说自己平时除了画画就喜欢喝酒，作家也说自己爱喝两杯，但只有在心情愉快的时候才喝，音乐家平时不喝酒，但愿意陪作家和画家喝一点。

        画家喝了酒，天真地像个孩子，向作家说起了自己喜欢的绘画，说到了自己对艺术与生活的感受，谈到了对艺术的表现、夸张与写实的认识，他崇拜伦勃朗，喜欢毕加索、林枫眠、张大千，但不太赞同张大千的为人。画家还谈到了柏拉图、谈到了弗洛伊德。作家与画家居然有许多相同的观点，他对柏拉图和弗洛伊德的思想也有过深入的研究，作家喜欢歌德、巴尔扎克、鲁迅、王蒙，他最崇拜沈从文。

        音乐家听着画家与作家的谈论，两人不仅是一见如故，而且还是相见恨晚。为了不冷落音乐家，画家作家不时与音乐家碰杯，作家对音乐家说他喜欢听莫扎特的曲子，也喜欢听中国的传统音乐，对俄国大作曲家柴可夫斯基的音乐也是情有独钟。画家也说他喜欢听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喜欢听阿炳的《二泉映月》。

        这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夜晚，夜深了，小姑娘已经随奶奶睡觉去了。画家说一句话就喝一杯酒，早已经大醉却不肯承认。作家和音乐家扶画家回家，然后也各自到了自己家中。音乐家回到家中，关了窗帘，刚才喝下去的红酒还在微微刺着她的脸，今天过得很难忘，她心里怀着一股甜蜜和希望，画家和作家的谈论还在她耳边回响，她坐在钢琴前，抬起双手，很想空着手在空中弹一首贝多芬的《月光曲》。